这是我第一次到西藏,由于要赶路去下面的林孜,对拉萨城只能是匆匆一瞥。就在这匆匆一瞥之中,布达拉宫在我们的车子前一闪而过,它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态,坐落在一大堆与内地中小县城没什么差异的两三层现代化房屋的环抱之中。一惊之下,我竟然开始怀疑我从小就在挂历上看到的雄伟的布达拉宫,以及它头顶上飘荡的蓝天白云(那种蓝天白云曾是我小时候学画时临摹的对象,我从那里知道了什么是蓝色)是又一个骗局。不过毕竟年龄一大把了,稍微一惊之后,我也就释然了。这就像我刚到上海,常常会非常惊讶地看到一个气质脱俗的清丽女子穿着睡衣在吵吵嚷嚷的菜市场里与人讨价还价,看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因为这就是生活。 
匆匆告别了拉萨,我们一路赶往林孜的首府八一镇。从平坦的道路,到开始颠簸的土路、石子路,再到“老虎嘴”(夹在悬涯和峭壁之间的路),将近8个小时一直在赶路。从中午到子夜,第一次是在车内的颠簸中看到了青藏高原的夜空。星星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地满布在我的视野之内,看起来不像是夜空中点缀着星星,倒好象是黑色的夜幕在银色的星星中一点点渗透出来。夜空前所未有地压在我的头上,让我感觉从来没这么靠近过天空。往上一直看过去,自己好像也要给吸进那无底黑洞一样,不由自主的恐惧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逼得我急忙把眼神收回,继续与车内同伴聊天。没过多久,情不自禁把眼光投出去,那里还是一片星光灿烂,一层层,密不透风而又诱惑十足的样子。 
小时候,城里空气污染还不那么严重,灯光也不那么绚烂。我那时家里住在部队的平房大院里,九、十点钟已不闻人声,读书累了,会走出门看看落在家门口台阶上的月色。夏天时候,还会坐在凉椅上望着稀稀落落的星星“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大学三年级古建测绘实习在福建的深山里,第一次在乡间见到晴朗夜空下的星星。那时自己也很年轻,与同学一起坐在农家院子里聊天,只觉得星星好美,青春的我好像还诗意盎然了一把。 
在西藏的星空面前,忽然有点理解西藏人为什么会对那么多自然的山水敬若神灵了。人在那么一下子逼压下来的自然面前除了感到渺小、无助和恐惧,除了用一些精神上的、非物质的办法去化解外,好像很难会有其它什么办法了。 
第二次对西藏夜色产生深刻印象,来自我离开的那一晚。也是在赶路的途中,由于地震路断无法返回拉萨,我只有选择去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机场(四千多米)——邦达机场回内地。航班每星期只有三班,非常少,我用各种办法软硬兼施才哄得那个藏族司机在深夜赶路。事后我才知道我们那一夜走的是在西藏号称最危险的三条山路之一。 
那一天是二十世纪最后一个中秋节的前夜——八月十四,车子在渐渐昏暗的山峦上一路颠簸跋涉,月亮也就在我的视野中一会儿突然出现或又一会儿消失在某个拐弯处。一般的山路都是沿某一条江兴建的。起先是越来越亮的江水吸引了我,银色的、泛着磷磷的光,甚至能把光反射到对面的大山上。月亮就静静地在天空里亮着,特别大特别圆。月光下的山峦立体感极强,受光面上的树木甚至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背光面则黑森森一片。我们的车沿环山路向上爬,就可以不断交替出现在受光面和背光面,闪着银光的江水也就间歇地出现在我们的脚下。回头从车子的后窗望去,每每像极了一个摄影大师亚当.斯密的黑白照片。滤去了各种纷繁色彩,山显得特别巍峨,水显得特别温柔,而月亮也总是挂得恰到好处,非常符合我们人类的所谓的“美”的构图。月朗星稀,这时候也就有了些许的人间烟火在夜色里面,不复有要把人吸进黑洞中去的恐怖感受了。 
山道旁会时不时冒出一个个村落,沿着山势,错落有致地散落在某个山谷中。我们经过的地区屋顶基本是平的。平屋顶由于月色的原因,在黑夜中闪闪发着银光,把整个村落勾勒地清清楚楚,只有零星的几家才在窗口透出一点点微明。慢慢地我就有经验了,只要看到路两旁的树木开始多起来的时候,十之八九就会有村落出现。这或许也是人们的天性吧,喜欢绿色,喜欢生命,即使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而这里的树木也特别风姿绰约,往往是一簇簇挺拔的白扬。但它们没有平地白扬那样一种气冲云宵的气势,往往是不高的身子顶着一蓬蓬叶子,像一个个有趣的小脑袋,或许它们已经是身在云宵中的缘故吧。 
文章来源:范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