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认为,游走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看山看水,更重要且更有趣的是要看人听故事。旅行中遇到的陌生人是一种缘分,更是一道风景。
在丽江停留的七天其实是非常仓促的,但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又一个有故事的人。
(一)
第一个出场的是z姐姐,这是一个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丽女子,严格的讲,她不能算是陌生人,丽江给了我们非常戏剧性的见面。
为了寻找网上很多驴友推荐的百岁坊客栈,我和同伴走过新华街、四方街、大石桥、百岁桥,一路瞎撞,只看到了眼前有个百岁桥客栈,古城的街道让初来乍到的人都有些转了向,于是干脆走进百岁桥客栈看看。
抬眼就看到一个浅粉色薄毛衣的女子悠闲的靠在院中的长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看到我们进来,回头柔柔的喊了一声“小妹,有客人来”。 暖暖的阳光下她一身的闲散舒适,同伴当她是客栈老板,接着询问价格。而我两年来只是偶尔从旁人口中听到z姐姐的只言片语,千里之外在人潮涌动的丽江古城,猛然间见到,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识的在喉咙里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再看一眼,终于大声叫了出来。Z姐姐也吓了一跳,口里不住的说“oh,my god ”,伸出手来,非常自然的拥抱了我。
Z姐姐比我们年龄稍长,她不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女人,但举手投足之间的那份自信优雅,却好似一杯淡淡的幽兰香,暗影浮动,让人爱慕、让人向往、让人回味无穷。她的人生经历我完全不了解,但她的眼睛却告诉我她是个阅人无数的聪慧女子。她会礼貌而专注的听你讲话,同样也会很投入的、神采飞扬的讲她钟爱的潜水运动,她传神的表达加上动人的肢体语言,直让人深深的迷恋其中。
深夜,古城的酒吧依旧糜烂沉醉,小桥流水畔觥踌交错。
秋凉如水,我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微微一笑“明早的飞机回HK,我该走路啦”,站起身,紧一紧身上的素色披肩,左右顾盼着摇出我的视线,只留下桌上半杯清茶犹自飘香。。。
(后来才发现百岁坊客栈与百岁桥客栈不过相隔十米,两个人四只眼居然就没有看到,是z姐姐使的障眼法吧,嘿嘿)
(二)
在开往泸沽湖的长途班车上,一个独自负重60L大包的女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言谈中,得知她刚刚从西藏沿滇藏线下来。我有一些诧异,因为她整洁却普通的衣着,也因为她毫不张扬的神态,单身走西藏的女孩子并不少见,但你能够想象从济南出发穿越了半个中国的女孩身上只带了3500块钱且没有任何后援吗?
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这个叫天井的山东女孩很爽快的打开自己的钱包“看,只有100块了”。气定神闲,没有一丝焦虑,对她来说根本没觉的是个问题。
天井不善言辞,但她讲述走过的那些人迹罕见的美丽地方,让听的人不由得急切和向往----没有被开发的,原始的,淳朴的,自然的,仿佛远古的宝藏,闪烁着悠远而诱惑的光芒。
天井从事的是一份与游走毫不相干的工作,每年的三个长假她必定是要远行的,每个月也必定会有一次探险式的暴走,她对于游走的执着异乎常人,她可以常年坚持每晚体能锻炼三个小时,每天六点种起身上网查资料整理功略,只是为了下一次的出发。她坚持有农家就不住客栈,能徒步就不搭车,她比同行的男孩子还能吃苦还有韧性,以至于天井的朋友直说她“自虐到了变态”。
尽管对于游走的目的不尽相同,但天井的毅力和热情想必是可以感染很多同道中驴的。我好奇的是,天井是如何开始执着于游走的呢?
随着生活的富裕,旅游越来越成了一种时髦的生活方式,但其中80%的人我更愿意称他们为观光客,他们抱着猎奇的心理,以所谓城市文明人的眼光,在抱怨没有24小时热水没有精致饭菜的同时,走马观花一圈,以便成为他们回到钢筋水泥的笼子里茶余饭后的炫耀资本。
这样的人也许永远不能理解天井们在行走中的快乐,那是源自于一种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
对于天井来说答案很简单----山,就在那里。
(天井后来给我的MAIL中讲,她到了西昌时身上只剩了5块钱了,幸好碰到一个好心的湖北驴救助了她,没能靠自己回到济南,她觉得很糗啊)
(三)
泸沽湖里格村的娜姆家有两个年轻的摩梭族姐妹,姐姐性格开朗,泼辣能干,把个青年旅馆打点的热热闹闹。妹妹聪明漂亮,善解人意,聊起天来是妙语连珠,而且有个非常好记的名字:杨二车娜姆。
姐姐已经结婚,有个四岁的儿子,极其顽虐,大清早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他,居然拿着大石块砸他的娜姆姨姨,恶狠狠的样子好象受了很大的委屈,连他母亲都呵斥不住他。
直到今天,摩梭族家庭在很多方面依然保有着深深的母系氏族文化烙印。女人当家做主的同时还要承担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而男人既无须担忧全家的生计也只需做一些轻松的家务,给妈妈姐妹们打打下手。村里四、五岁的小女孩已经知道跟着妈妈干活,而比她们大很多的男孩子还只会在母亲怀里撒娇耍赖。
其实这本也无可非议,但在某种程度上却让男人少了那么点刚性和韧性。最让人心惊的是所谓的城市文明带来的暗流----村里那些不过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稚嫩的身形上竟有了许多痞气和暧昧的眼神。
没有时间和娜姆更多的交谈,但泸沽湖日复一日的宁静生活总是会让娜姆这样的有梦想的女子感到平淡无奇,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那样的遥远,即使是去趟丽江,也要七、八个小时的车程;而每日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游客,又让她觉得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好奇和精彩。
姐夫不是当地人,憨憨厚厚的,每日只是默默的帮着姐姐干这干那,很难得的。姐姐从早到晚忙着家务,忙着哄她的宝贝儿子,开心了就唱,生气了就骂,日子过的踏踏实实忙忙碌碌。
娜姆25岁了,这对摩梭族来说是个不小的年龄,可内心那一点点的梦想让娜姆不甘心象姐姐那样生活一辈子,而周围的男人又让她多了那么点失望。
其中生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日出日落,生老病死。
姐姐和妹妹都明白又都不明白。
(四)
看上去老大实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衣着朴素,神色拘谨,瘦小的身躯已经开始有些微微的佝偻。
因为同车到达里格村,又都住进了娜姆家的青年旅馆,所以几个人很自然的凑在了一起吃了晚饭。那晚老大话不多,不很有趣,但是到也不让人厌烦。因为年龄,我们随口称他“老大”。直到第二天晚上坐进摩梭往事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不过是有些中年危机的苦闷而已。
一群萍水相逢的人坐在酒吧,有人提议讲讲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不知谁说了一句从老大开始吧。老大眼镜后面的目光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满座皆惊“我是来戒毒的”。酒吧的嘻嚷喧闹仿佛瞬间消失,只剩下老大低声的自白。事后想想,老大那晚是有非常强的倾诉欲望的,但对我而言,恐怕是人生第一次这样艰难的倾听。
为了救治患白血病的女友,毕业没两年的老大辞去银行工作去挖矿,钱挣到了,却落下满身的风湿。女朋友的病奇迹般的治好了,却抛下他移民了。而他因为挪用公款东窗事发进了大狱,五年狱中非人的日子让他沾上了毒品而深陷其中,从此就是在恐惧、绝望、自责、无助的煎熬中挣扎。当年那个喜爱琴棋书画的才子、在大学运动会上的五项冠军,今天甚至让我不敢相信他居然是我们的同龄人,整个人就象是一团灰仆仆的影子,躲避着阳光和生命。
我一直不敢直视老大的眼睛,尽管我知道那目光在寻求什么,他想要戒掉,他渴望他人的鼓励和肯定,但那一刻,我残忍的沉默了。
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亲人的血泪尚不能挽救他们,陌生人的只言片语又能如何呢?
我只记住了我们举杯共饮的那种酒----云南柔红,因为它给了我那晚唯一的温暖。
wawa 2004.10.30
作者:xibeiwaw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