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94年考到川大上学的,在成都久待的人应该知道青石桥吧,青石桥是巷名。肥肠粉店门面西,仅只一间铺面。人极多。要碗酸辣粉,略等即得。粉条是不易煮烂的红薯粉,晶莹剔透,盛在加醋的熬得发白的骨头汤中。红油飘香,霉干菜,榨菜末星星点点,炒黄豆焦黄浑圆,豌豆尖翠绿异香。空气中酸酸辣辣,使人想起望梅的曹操。粉条糯软,满口留香。唇齿间豌豆尖清爽宜人,榨菜的滋味回荡喉间,黄豆的香气直顶上颚,光滑的粉条衬托着酸香麻辣的滋味,充盈五脏六腑。各种滋味轻重缓急,错落有致的按摩着你的味觉。再吸口酸汤,顿觉温暖舒爽,竟然隐隐有些汗意。在成都初秋微寒的傍晚,一路吃来,最后酸辣收场,恰到好处。较之其他小吃,可能口味偏好,酸辣粉印象最佳,味道的确巴适(极好)。少不入川,只是这吃食,我已经迷失了
    说来好笑,我在青石桥店第一次并没有品尝肥肠粉。和绝大多数同时代的中国人一样,我幼年的食谱简单。更直接的原因在于我的老父亲食不厌精:肉类只吃鸡肉,因此18岁以前鄙人没吃过猪耳朵,鸭脚板,兔脑壳,更别提脑花,腰子,牛肚,至于黄喉,鸭血,猪大肠,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真正吃肥肠粉是初到成都三个月后,在川大和科大之间的小铺里。我们4舍(现在是5舍)的几个兄弟伙打牌后去宵夜,输了请客的小子明知我不吃肥肠,却故意点肥肠粉。想我这西北狼岂能让人讥笑,故作镇定地夹起颤巍巍的肥肠送入口中,没有预想中的使人发怵的异味,只觉卤香细腻,滑爽耐嚼。这种体验直接拓宽了我的食谱,自此我一发不可收拾,上述诸物尽入口中。那年寒假回西安,坐在南院门春发生葫芦头店里,大嘬热气腾腾,浓香四溢的肥肠泡馍:葫芦头泡馍。感慨得心里直骂自己是个瓜娃,在古城西安与如此美味’同居’了18年,居然一直没有亲密接触。
    成都的辣味有别于西安。西安烹制辣椒是热油直接浇到生的辣椒面上,谓之油泼辣子。干辣浓香,直截了当。有种西北汉子特有的爽快劲儿。合乎陕西,特别是关中纯朴,直率的民风。成都的辣椒加工细致,口味繁多,有红油,麻辣,酸辣,糊辣,鱼香,宫保,怪味等。辣而不燥,细腻周全。如果提起川菜只是麻辣,那就太过粗浅,远未领略川菜洋洋大观,花团锦簇的精华。有个经验,无论装潢多么富丽堂皇的川菜馆,第一次点菜,务必回锅肉,鱼香肉丝开路,考核一下大厨刀工制作,把握火候,运用郫县豆瓣,调配鱼香味的功力。如果大厨不能搞定的话,什么香辣蟹,水煮鱼,棒棒鸡,泡椒墨鱼仔任你菜谱天花乱坠,统统免谈,就更别提虫草鸭子,清蒸江团,家常海参,干烧鱼翅等川菜名品了。
    说到嗜酸,更是我一大口味。我吃火锅,涮羊肉,从来都是两个沾料碗。一碗是普通的蒜茸,香油,味精或韭菜花,芝麻酱,另一碗是纯醋。往往是醋用的快。到了成都,才知道除山西老陈醋,镇江香醋外还有醇香适度,别有风韵的保宁醋。名气虽然不如前二者,但的确是佳品。如果驻守阆中,沉迷美酒的张飞早些见识保宁醋,中和一下肝气,可能就不会被屈打的小卒割去首级。说来可能骨子里有山西人的基因吧。幼年时祖父不仅教我文字,常识,还告诉我家族的历史。记得祖父讲过一首著名的民谣:“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成年后才知是明洪武至永乐年间,明朝政府在洪洞县城广济寺院大槐树下设局驻员,集中移民,发放“凭照川资”,屡移山西民众于京、冀、鲁、豫、皖、苏、鄂、秦、陇等十余省市。这首民谣就是迁民祖先怀念故土,心口相传的内心写照。本人双脚小趾甲皆为两岔,即是迁民后裔的体证。因此喜食醋,可能不仅是我,也是众多同样背景的迁民后裔的同好吧。
    粉条是中国人餐桌上极普通的食物。淀粉制成。常见的有土豆粉,红薯粉等。童年的记忆里总有热气腾腾的猪肉土豆炖粉条,还有冬日里在炉上烤灼粉条的焦香。其实中国人心目中的至味无非猪肉,豆腐,白菜,粉条。皆性平养人之物。家乡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心目中以此四物烹制的佳肴。我在家常吃红烧肉,小葱拌豆腐,酸辣白菜,凉拌粉丝。去川菜馆总要点回锅肉,麻婆豆腐,四川泡菜,蚂蚁上树(肉末炒粉条)。大家都有自己心目中的选择吧。你呢?是无锡肴肉,平桥豆腐,还是酸菜猪肉炖粉条,开水白菜。这些年什么八大菜系,京城谭家菜,重庆江湖菜,东洋菜,法国菜,意大利菜一遭吃转,感觉真正趋于化境的人间绝味无非家常口味而已。其实人生真味不就是个’淡’吗?绚烂之极,趋于平淡。饮食如此,做人也一样。
    大四最后一学期,对很多人来说意味着爱情破灭,事业无着,前途未卜。但对于我却是仅剩下单纯的爱情了,虽然在此后的2年我和她终于分了手。除了毕业论文,那时我主要兴趣是骑自行车去成都大街小巷发现小吃,消灭小吃。说句冒皮皮(吹牛)的话:当时吃的水平已经很高了:有名的小吃龙抄手,三合泥,叶儿粑,谭豆花,钟水饺,韩包子,赖汤圆,郭汤圆,陈麻婆豆腐,陈兔丁,夫妻肺片,廖胡子罐罐鸡不谈,还要自己发现。西门车站附近的炒菜馆,牛王庙一条街的各味面馆,新南门的雪豆蹄花,九眼桥旁边宏济路的豆花饭。当然也少不了把喜欢的再品一遍。至今记得同哥们吃肥肠粉的情景:青石桥街边停好永久斜梁女车。红黑条纹的窄小精致的束腰,系在黄底细碎红色玫瑰花样的连衣裙上。长发飘逸,青春亮丽,在我前面一扭一扭的走着,每一步右脚尖微微里拐的样子。回眸一笑,阳光灿烂,至今仍是我生命记忆中的亮点。嗲声嗲气的成都话,用一句已经不文学的话说就是,至今依然萦绕在什么,唉,,,,这就是我记忆中美好的成都,,悠闲清美的风景画。
    再说到2000年7月来成都开会,在成都工作结束,得一闲暇,出岷山饭店侧门,信步东行,过盐道街中学,经集贸市场折北,成都话称之为’抵拢倒拐’。无意之中竟站在青石桥肥肠粉店门口。大喜而入,要一肥肠粉,闲坐慢等。环顾小店,桌椅换成新式联体结构,象成都青年路沿街叫卖的色彩斑斓的踏脚裤一样。时髦虽然时髦,但却少了些许方便,缺了一分老店应有的古朴。突然有些睹物思人的情绪,门前来来往往的青春笑脸很多,不知师妹现在他乡还好吗?肥肠粉的口味与原来相仿,但多多少少与想象中的不同,不觉有些惘然。
    美食是成都熙攘喧嚣的平民生活的基础。成都市区寻常巷陌,青瓦白壁,静默无语的芭蕉点缀期间,三五老者,闲推牌九,两三童稚,嘻闹追逐。个中滋味,岂是时髦男女流连风月,灯红酒绿处醉眼惺松,浮光掠影所能体味的真成都。至于乡间,去过李劼人先生笔下《死水微澜》中描述过的天回镇,碧水修竹,田舍人家,春天里满眼金黄的油菜花,川西坝子,好风光啊。我欣赏成都生活的闲适。成都的朋友待人周到,细致,温和,虽然和家乡西安的粗旷,豪爽,热情的风格不同,但如沐春风,感觉自在。毕业后经常与几个哥们相约去成都,看着它一年年的靓丽动人。也去菜根香,老房子,红杏酒家,但更多的是几个死党一起闲坐冷淡杯,天南海北,不着边际,享受成都的散漫。
    早年的体验决定了人一生的基本取向,饮食口味盖莫能外。逐渐养成的口味总是与愉悦紧密相连,人追求适合自己的味觉感受,抑或也是一种心灵印证的过程,或许喜好的口味总是与记忆中喜悦,温饱,安全相关,折射出人潜意识中自我保护的本能。口味偏好,是否表明心态的保守呢?应该不是这样。法国油画大师莫奈在其回忆录中写道:我无数次的回忆曾拥有过的美好,不是沉湎过去,更不是沉沦现在,只是为了汲取面对茫然无知的未来的智慧和勇气。一致的文化,共同的爱好,相似的体验,还有自己喜欢的适合口味,决定了我们大中华的背景。或许这就是我念念不忘肥肠粉的原因吧。
    至此,心中留下的对成都的美好记忆随着时间的逝去愈发的让我留恋沉醉,想来青年时代在川大求学的点点滴滴回头都是那么的让人回味,怀念望江公园的翠竹,文化路的小吃摊档,还有那川大周围永远靓丽的风景“青石桥街边停好永久斜梁女车。红黑条纹的窄小精致的束腰,系在黄底细碎红色玫瑰花样的连衣裙上。长发飘逸,青春亮丽,在我前面一扭一扭的走着,每一步右脚尖微微里拐的样子。回眸一笑,阳光灿烂,,,,”所有这些至今是我在钢筋水泥般的欲望都市守望的最后一道清美的风景,,,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