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帝时期,洪水滔天,环绕群山如妇女怀抱小儿,百姓苦不堪言。禹父鲧治水九年,因无功被斩。禹奉尧命继续父亲未尽事业,登邛崃山尾端设坛祭天,祈求上天助他获得成功,然后潜心治水,居外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疏导洪水归河入海,使百姓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禹祭天处被后人称作“登天之台”,这就是虎踞龙盘在邛崃市西南四十公里处的天台山。
今年三月底四月初,我和同事曹禺在天台山风景区管理处副处长高叔先的陪伴下,游览了天台的山山水水。天台山连绵数十公里,峰走龙蛇,谷孕幽香,烟云飘渺,层林如染,金龙河盘绕山间,腾跃自如,使秀峰和幽谷相连,碧潭与银瀑相间,流水操琴,怪石妆醉,入眼都是风景,每景都可入诗,令人惊叹自然神工无比巧妙,创造出这样神奇秀美的天台。归来数月,常梦回天台,览山,观水,赏石……
天台山距成都118公里。从成都坐数小时公共汽车,驶过凤凰崖下长长的水泥公路,便是天台山山门。大山门卧肖家湾,临金龙河,傍陡峭雄壮的凤凰崖,以石砌就,造型奇特壮美,两横柱如山脉横走,三竖柱如高峰峙立,势达云霄,意含“登天之台”。观人首识双眼,游山先睹山门,山门既已奇特,风景应多绝异,不会辜负游客心之所望吧?真还没错。
进山门,曲折爬行百余石阶,跨过玩水桥,山泉激流的鸣响即入耳来,再前行百余米,眼前一亮,长虹瀑布从两座绿峰相接处突然现身,逐级滑舞成万千银链,又滚滚溅落为亿万珠玉,泉石相激,铮铮作响,塞谷琴音间偶闻鸟语惊叹,日色珠光灿然眩目,瀑间彩虹如有神灵,随人移位换形,令人惊讶莫非满瀑皆虹?不由暗叹江山有情,天地无私。
经长虹瀑布左侧的神蜂窟向上险行两三百米,就是名满西川的响水滩瀑布。响水滩瀑布琴音高绝,震荡空谷,有上戾九天之势,惊心十里之慨,并因此扬名。峰回路转,半壁瀑布却被一块突出巨石掩藏,不知这“西川第一瀑”,是拿大呢还是害羞,“犹抱琵琶半遮面”。绕到正面仰视,只见层岩如阶,瀑布逐级跳跃,雪浪翻滚,玉珠四溅,水气氤氲,雨雾绵绵,数丈外仍有细珠轻点颜面,悄润衣衫,如沐浴江南杏花春雨。凝神细听,似闻惊雷、春雨、雪玉和幽谷、黑石、林风共诉天公的灵心巧手。响水滩瀑布右侧是“小天梯”。头顶着巨大岩石,小心奕奕地爬着逼仄石梯,弓身直上,如登天梯。从天梯间向下看,响水滩瀑布狂奔势头更劲,瀑底黑石面目狰狞,使人心生惶恐,不敢逼视。
真正高绝凶险的却是西川绝壁。在响水滩瀑布上面数百米处。壁峭如削,欲刺蓝天,与白云接壤。太阳挂在绝壁肩际,不知它能否越峰而过?这是“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吧?壁间竟有树木翘然临空,傲然无畏,悠然自得,神似出尘高士。我们陪着小心穿过壁底仅容单人通过的栈道,又气喘吁吁地爬过陡峭艰难的“九道拐”,歇足摩云阁。摩云阁上有摩云峰,下临怪石谷,旁依醉石林,峰蔽日头,石激泉鸣,草木吐香,极其清幽。吊脚竹楼俏然静伫,任随一只母鸡在脚底觅食,慈祥得象阁间为我们倒茶的老婆婆。摩云峰是西川绝壁的最高峰。“摩云”,意谓极高,大概也是李太白“手可摘星辰”和毛泽东“离天三尺三”所指的那种地方。
几杯茶水下肚,气定神闲了,于是辞别老婆婆,沿着幽径上行,不久就见到一位“历史老人”??小磨房。小磨房是古代邻水人家磨面的工房,现存建筑虽是清代遗物,历史却可上溯两千余年,是名副其实的“老人”。它翘然金龙河畔,掩映在翠叶林中,傍幽谷,衔远山,卧听山涛如潮、瀑鸣似琴,静思风车斗转、豆麦齑粉,象高歌“归去来兮”的陶渊明,不争功过,乐与自然为友,“闲坐金龙河,悠然见南山”。
自大山门所处的肖家湾至小磨坊,金龙河在怪石堆积的长龙阵中奔突,有时雪浪涌动,有时幽潭静谧,有时银瀑飞落,极尽变化能事,令人目不暇接。或如少女轻笑,或如怨妇低泣,或如醉汉狂喝,泉石珠联璧合演奏《高山流水》,佳韵独绝。在拍摄怪石阵时却发生了有趣的意外。我们三人在乱石间艰难攀爬,曹禺扛着相机及脚手架冲在前面,一声异响突然从他身上传开,接着是他的惊叫:“裤裆遭撕了!”忙忙地把牛仔服缠在腰间遮羞。可怪石阵并不理解同情跳跃其间的不速之客,又恶狠狠地撕了曹禺的裤子两次,使牛仔服也帮不上他的忙了。曹禺叫苦不迭,高叔先和我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幸好林间小食店主人有针线,曹禺躲进屋里学女娲补“天窗”,然而大男人实在不及女娲能干,这番大展手脚竟花了半个多小时。不过,慢工出细活,他的裤子自此安然无虞。
小磨坊邻花石林、花石海和醉石林。花石林是冰川飘移的“足迹”。群石星罗棋布,形态特异,变化离奇,有的如矫龙出海,有的如野猪望月,有的如恐龙伏卧,有的如青狮迎宾,均由无数卵石胶结天成,纹理诡异,沟壑纵横,色泽丰满,好象花朵绽放,谁说石头开花是不可能的呢?
花石林脚下是花石海。这是天台山最大最美的海子,宽约六十米,长达六百五十米,蓝如天,平如镜,澈如晶,象一颗硕大的蓝宝石静卧美丽天台。这一汪碧海,清风徐拂,微波荡漾,水光潋滟,四周碧山环侍,两岸杂花生树,半映湖中,似揽“镜”自怜。日月星辰以此为浴池,湖底呈现出别样宇宙,若驾青青竹筏,撑细细长槁,穿星度月,弄花荡影,恍惚间好象羽化为仙,在瑶池荡舟。
醉石林的群石歪歪斜斜,偏偏跌跌,象成百上千打完胜仗狂欢宴饮的将士,醉态可掬。其中最令人惊奇的是天缝峡和倒靴石。天缝峡是两块额头相触,状如两力士角力的巨石,拔地百米,刀削出不及一米的中缝,举头仰望只见一线蓝天。缝顶嵌着一块约一立方米的圆形大石,欲坠而未坠,令人心惊胆战。相传天缝峡是佛祖如来和道祖太上老君斗法裂石形成的。穿过天缝峡可看到倒靴石??一只倒立的高两百米、宽二十米的巨大长靴,是神仙醉酒跌落的,他因找不到爱靴干脆光脚,被谑称作赤脚大仙。这只巨靴惟妙惟肖,逼得瞪目结舌的人们只能用神话来解释,还不敢怀疑这只是一个神话。
夜宿醉石林宾馆。它坐落在醉石间,端庄、高洁、雍容,象一位恬然而居的公主。好客主人介绍的野生蔬菜、自制腊肉,入口生香,让我们啧啧称赞,难免比平时多吃些。欲圆未圆的月亮漫游到天台山,淡淡的月辉勾勒出群山优美的轮廓,疏朗的星星点缀着夜空。曹禺粗犷得刺耳的藏族民歌也没有惊醒沉睡的天台,它静得离奇,一点点声音犹如泥牛入海,被迅速消解得无影无踪。水杉的疏影投在月光轻染的院子里,慈祥的女主人静静地坐着,安享天台赐予的清新空气、宁静夜晚和恬淡时空,象一位神仙婆婆。她的微笑很温暖。
客房整洁且温馨,电视频道争相报道着伊拉克战争,象美英战机轮翻轰炸巴格达一样,不停地轰炸我们的视觉神经。肆无忌惮的轰炸,硝烟弥漫的巴格达,血肉模糊的死难者,特别是伊拉克儿童充满恐惧和迷惘的眼睛,让良知未泯的人的心怎能不悸动不痛苦不愤慨,谁有权利驳夺谁的生命呢?同类相残大概是禽兽也不耻的。巴格达没有了热闹繁华的白日,也没有了宁静安谧的夜晚,和平鸟的翅膀被撕碎,悲剧在上演,对比之下,世界这一端的天台仿佛人间仙境??和平真好。
一夜无梦。凌晨五时被手机闹钟惊醒,万籁俱寂,只有露珠偶尔轻轻滴落,月亮与星星已经隐去,天台山酣然甜睡。不久一只雄鸡开始勤奋地报晓,孤单的啼鸣刺破寂静,在清冷空气中踏着快三的舞点跳动。
五时三刻,高叔先驾着摩托带我们到龙宝顶看日出。马达轰响,灯光穿透夜幕,引着我们在丛林间浅白公路上,随着山势变化蜿蜒蛇行。寒冷迅速爬上身体,钻进骨肉。到达龙王山庄后,我们弃车爬上山路,借助微弱的手电光在泥泞道路上艰难行进。翻过一个山垭,高叔先手指前面一个黑黝黝的山头说,那就是可以远望四山的龙宝顶。然而就此失路,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茅草丛中向上爬,很多时候不得不手脚并用。六时半,我们终于爬上龙宝顶。
龙宝顶西向面对天台山镇山龙脉,因似巨龙争夺的宝而得名。随着天光渐亮,群山缓缓揭开面纱。天台群山南、北、西三面高,东边低,中间凹,象安放在天地间的巨大坐椅,龙宝顶正是落臀处,可它又象摇篮中的乖巧婴儿,受到天地与群山的无限宠爱。四面望,峰峦重叠,或横或纵,忽高忽低,穷尽万般变化。薄雾缠绵,葱翠山色渐远渐淡,层林如染似抹。山花绚丽浪漫,在碧绿丛中装扮群山,使雄壮天台不失小儿女情怀,恰似壮怀豪情的东坡,不仅临江高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而且望月低吟“不思量,自难忘”,更富人情味儿。
太阳近八时才突破团团浓云出现。先只是个红斑点,眨眼间变成红皮球,又轻轻向上一跃,成为大红灯笼,迅速变白变亮,射出刺眼光芒,并给临近的云团镶上银边。但它始终懒洋洋的,不尽职责驱散弥漫山间的薄雾,被遮掩的天台山最高峰玉霄峰似“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少女,难睹芳颜。我们只得边采蕨菜边等薄雾消散。高叔先不无遗憾地说:“我们没有赶上看日出的好天气。”据他介绍,好天气里太阳很早就爬上山头,满天彩霞,半山媚云,云蒸而霞蔚,万峰披红镀金,非常壮观。
早饭是在龙宝顶吃的。龙王山庄主人王安和为我们送来了天台山腊肉、拌折耳根、腌萝卜和蛋炒饭。我们就以天为穹庐,以日为照灯,以地为桌,以草为席,以百鸟唱和为歌,以群山纵横为舞,以绿树作陪,以清风为饮,享受城市绝无的豪宴,无酒也醺醺。
饭后仍不见玉霄峰,我们不甘心地下了龙宝顶,来到蝴蝶滩。这是金龙河中的一段可爱浅滩。金龙河流到这里温顺如少女,荡漾微鳞,清澈见底,流过河间跳磴,在浅滩上激起朵朵银花,并奏响泠泠琴韵。滩旁白花似雪,黄叶如金,与碧山绿水争艳,又有半树银瓣翼然临于滩头,增添不少妩媚。
跳过石磴,沿着两旁密生杜鹃、山茶和凡草的清幽石径向上,金龙河有时平缓如镜,有时湍急如奔,曲折流淌在黑石间,奏出无穷流响,洗涤客心。几只老鹰在空中盘旋,高亢而尖锐地鸣叫着,高叔先说这是老鹰求偶的季节,它们正勇敢地呼唤着爱情。不久即看到月洞飞水。一股白练从山崖上一个天生的月形拱洞中飞跃而出,在六十米高的石壁上呈“之”字形铺陈而下,飞湍叠帘,玉雕屏障,破万丛绿荫,震满谷琴韵。若艳阳临峰,日“月”互相辉映,“银河”载歌载舞,烟雨间腾起七彩虹,波光艳影,追魂摄魄,让人哪里知道身在人间呢,还是天上。
自月洞飞水上行百余米,只见山形半环,如龙曲卧,龙头昂扬于西,龙身环曲向东,形成三百余米的长弧,银瀑垂落如巨帘环挂。这就是有名的蟠龙瀑布。满山风雷,势比惊涛拍岸;一谷烟雨,形近山抹微云。每每阳光映射,满谷珠光幻影,光怪陆离,并有彩虹变幻瀑底,令人疑是作客水晶宫。瀑底积水呈红色,并孕生有美艳的红蛙。
回头经月洞飞水向右,到芳草叠溪。谷中兰草,得天地精神、溪流灵气,宛然少女体透幽香,一经触手,余香绕指半日不绝。更有银白凡草花、淡黄木姜花、粉红樱桃花争艳夺魁,入谷即香气逼人,沁脾润肺。碧溪潭流层层叠叠,流泉交响,一咏而三叹,恰似梅花三弄。闻香,听笛,赏流,让鼻、耳、眼忙得不亦乐乎,连心也醉了神也迷了。
在梅花三弄的笛韵里,恍恍惚惚转到风光近似九寨的“小九寨”。金龙河在这里碧波曲行九华里,水清浅,波如鳞,游鱼细石,可以直视无碍。两岸山青峰秀,林花灿烂,竹林依依,曲径幽幽。天山映在水中,影像阴阳相对,日月昼夜出入,可谓一河碧水行日月,两岸山花谱乾坤。如果细雨霏霏,青雾淡淡,人就象行在丹青大师精心点染的画卷里。
从大山门到小九寨,应该是个疲累的过程吧?因为沉醉在风景美丽的容颜里,温软的情怀里,芬芳的气息里,暂离都市的身心无比愉悦,竟然体轻如燕。唯一让我苦恼的是,在这个和家乡一样有雄壮的山、灵动的水、质朴的人的地方,也不能实现我结庐度微生的希望,只能幻想化作天台的一叶香草、一滴流水、一抹彩虹、一缕山气,“阿Q式”地稍稍安慰浸淫在喧嚣都市的游魂。
今夜从天台梦中醒觉,月光透过玻璃窗似有如无地落在地板上,我问自己:天台是梦呢,还是梦是天台?不能回答的我只能望着深邃夜空,浩叹自然的神秘及其无穷的能耐。
天台山,一个可以让心如蝶醉舞的神奇秀美的仙境。
2003.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