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就是被遗忘
从山峰到山峰,世界是一张为行者布下的大网。从折多山垭口四处张望,庄重的经幡、玛尼堆、海拔高度,白色皑皑的山峦叠嶂正在经过你的眼睛并一一被解构。然而时间是延续的,半小时后我和我的团队(1号车)已下降至雪线以下,高原阳光枳烈,新都桥历历在目,它沐浴在阳光
里,我已看不出它沉着的色调,的确,五月的景色远不及十月风流,瞧,那些细细把玩镜头的人们所捕捉到一系列的作品,也许只能出自孤独的人和内心世界产生的虚无缥缈。
太阳已升上头顶象颗巨大钻石炫耀那虚荣,一辆法院的越野车拉响警笛飞驰而来停靠在我们的大车旁,它为我们捎来不好的消息,此刻,我们才知晓2号车因为一个老司机再次犯下的低级错误已抛锚在折多山的另一端,一车人被2号车的黑色幽默所征服.此刻,我们的车沿着新都桥一直往南加速行进,下午1点前准时到达天上掉馅饼的地方,虹盛食宿部的田老板笑容可掬早已恭侯多时,七荤八素只管端将上来,司机在草草饮食一番之后,又迅速车掉东头空车折返回去救援困在山那边的兄弟姐妹们。
烧酒,歌声,通往寂寞的自由之路
我想在神话以外的地方寻找自由之路,那就需要一种神秘的状况。把大家安顿好以后,我独自一人离开新都桥,朝塔公方向走去,一路上我挥手拦了二十多辆车,有川A也有渝B的,但甚至没有一辆停下来过。我感到人性的苍凉,也倍感悲哀,因为这是我的汉族同胞,自己仿佛一片急速下转的落叶,摆在面前的唯有一条看不道尽头的道路。绝望之际,我想起博尔赫斯说过的话:“时间是一条载我飞逝的大河,而我就是这条河;它是一只毁灭的老虎,而我就是这老虎;它是一堆吞噬我的火焰,而我就是这火焰。”
然而世界毕竟是真实的,这时候我听到了一种崇高的存在,这世上最美的声音,一辆手扶拖拉机冒着黑烟缓慢地爬上弯道,车上满荡荡载着6个藏族同胞和他们的口粮,我那双挥动了二十多次的手迟疑了片刻又挥动起来,这一次我不再失望,5块钱,乘上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去塔公。上车后才明白这是一家人,刚在新都桥买了东西赶着回家,开车的是四十多岁的大哥,还有两是堂兄弟,另外三个是他们的小孩子。我操着藏族的腔调同他们说话,他们对城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问这问那的。一会儿,他们就摆出藏族人特有的豪气,揣在怀里的烧酒拿了出来,请我喝酒,花生,还有哄小孩子的什景麻糖,酒喝下去接着就唱开了,唱一阵大家便喜笑颜开,那大哥就说,你也来一个吧,我推说声音不好,他说没关系,我就把甘肃玉树电视台哥们教我的段子唱出来:“谈他妈个恋爱是作啥的,作他妈个双人床是作啥的……”唱完免不了又是一阵大笑。
1个多小时就这么过去了,经过一座劳改农场,十几个犯人在路边的沟渠里改头换面,朝向蓝天白云的鹤嘴锄抡过额角的时候,他们默默无语,却又仿佛在祈祷着什么。我们继续行进在村庄与青稞田之间,坡度开始增高,远方的河流看似一条细长的银丝带,这是雅拉雪山以及其他不知名的
高山汇集而成的源泉,这一天的最后十几公里成为我这次单日行程耗时最长的记录。经过两个半小时的跋涉,我看到了两公里外塔公寺后山坡上巨大的三角形经幡阵,几分钟后,等待我已经几个小时的塔公乡政府的索泽主席出现在我的眼前。
塔公——木格措的热情
一个行者的经历总是奇怪的,也许我起初还在滔滔不绝的大谈身边熟悉的一切事物,但转瞬就进入一种缄默的简洁状态,正如一首诗歌所能:隐蔽而繁复。不过,我想我大概从来没有忘却回忆的快乐。从黄昏到天明,雅拉神山一直在我心中,它古老而复杂的气氛让我不只一次感到宇宙的虚幻。
在从塔公出发以前,我们一共租借了六十九匹马,这当中有十二匹是向导所用。等到干粮采购齐备,帐篷、鞍件和其他物品准备基本妥当之后,我命令头领向导率领大部人马先行,场面非凡壮观,人马杂沓,好似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大团结聚会。我轻松的站在那里望着他们,一直、一直、长长的队伍缓慢走向草原纵深,山的另一边就是以前多次去过的雅美雪山,当地人说她是雅拉神山的妻子。
这时侯,我的藏族老朋友登巴已经打点完余下的一切,收尾的队伍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我们策马扬鞭去追赶前面的大部队。一路上到也轻快,只是我跨下所骑是一匹不听使唤的烈马,记得塔公草原的资深骑手阿朵曾告诉我骑马的要决,说一个好的骑手最重要的就是要让马忘记马背上还有人在驾驭它,这家伙可不吃这一套,它陡生反感,桀傲不训的要把我楸下马去,它仿佛又回到了八月的赛马节上,永远都要争第一,哈、哈!,可在我的字典里也找不出第二这两个字的写法,人和马就这么较量上了,看上去有点西部牛仔味道的我最终占据了上风。
中午时分,我们融入了大部队。那一夜之前的下午,从雅美雪山开始,一切都有点不同,很大的风吹来雪山上细小的冰雹改变了事物的本来面目,人在此时此地又回到无知的境界,短暂的午餐时光连同着偶然,一头两岁大的成年臧犬在栅栏间磨坜光滑而坚韧的利齿,它渴望着在更高的高处以及将一个陌生人追得落慌而逃的愉悦。风送来主人的味道,它又重新恢复愚昧的顺从,接受它的命运。
风越刮越大,路也变得越发高深,我们在塔公草原的西缘翻过一道较高大的山脊,站在山脊上,可以展望蜀山之王贡嘎山的雄姿。现在谁也不愿过多的去顾及它的尊容,四、五级的大风让姑娘们早已花容失色,抛去了本来的面目,有什么东西使她们透不过气来。马队继续向前,头巾、草帽,其他物事不断从我身边向后翻滚,向导不断策马折回寻找丢失的物品。
直至黄昏,风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我们到达当天的目的地扎西卡牧场,海拔高度4400米。我们紧靠着一户人家的牛栏子里扎营,半小时后基本就绪,天色逐渐暗淡,仅有的一间小屋由于男主人不在家,家里其他人又不能作主,我只好一路几乎小跑而去寻找能避风雨的草原小屋,来回近三公里的路程也让我后来付出了代价,结果是失望而归。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当我赶回来时男主人已归来,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安排住进了十几个女病号。这时高原的重压向我们袭来,屋内有十几号人相继感到呼吸很困难,且大都是年轻姑娘,其中有一位严重高山反应,情况非常危急,我急忙取来氧气瓶,并找来她的丈夫陪伴在她身边进行心理安慰,几罐氧气下去病人的状况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好转,其他人在这时候也感到呼吸比较困难,我们的氧气已经不多,怎么办?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是实在不行的话只好请外面身体强壮的男士来一次自助式一对一的人工呼吸紧急救援。实感万幸,大家都挺过来了,每个人的意志品质都经受住了这次考验。
5月3日朝阳初升时,我永远也无法忘却那个夜晚,以及我在梦中的感觉,恍惚、紧张和喜气洋洋的盛大场面。这一次,我和登巴两人先行出发成为头羊,他为我选择了另一匹赛马康巴,这可是我的老伙伴,几乎每次到塔公都是与它为伴。一小时过去了,我们翻越两座险恶的山谷,有时跑过野兔,有时是到山的高处挖虫草的牧民一家大小,我友善的跟他们打招呼:“啊喂(据说是藏语同志的意思),你们去哪里?”,藏族姑娘却报以羞涩的高山微笑,很美。
四小时以后,木格措湖历历在目。我们快马加鞭赶到湖边,我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登巴正忙着把马鞍卸下,现在终归可以马放南山。此刻,我们的塔公旷野的旅程也将告一个段落,接下来的时光唯一能做的两件则是吃饭和休息。
养小奴
2002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