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藏故事10:风吹着阳光,哗啦啦啦
吉日被我推倒的门早已修好,八角街还是那么繁华热闹,只是我的感冒还没好。
早上去八角街,替家人买东西。摊主是上周打过交道的小姑娘,讲了半天价,最后是105元,我说100块吧,她不肯,因为“150”到“100”,差别太大。我忍住笑,拍拍她:“小姑娘,是105,不是150。”
十几岁的小女孩,没有读书,一心一意做生意。
对于读书,我没偏见。也很钦佩像我的朋友茗溪那样的,一口气读到博士,还学科学。哈尔滨的那拨儿同学也拼命在读书,考研究生。但不读书,也很快乐,像我们去珠峰时的司机尼玛,小时候爸爸把他送到学校,他就偷偷遛走,可是他现在生活富裕,也很快乐。况且,有时候知识会增加负荷,这个与快乐常常不成正比。
走了这么一点点路,就累得不行,全身软绵绵,还一路打喷嚏流鼻涕,我坚持在大昭寺转了一圈,才回去休息。
机票已经改签过了,明天走,舍不得休假的心情,只肯一天天地改。工作人员看着机票上的一层层的纸条问:“都改签好几次了吧?”
我说是。
他是个英俊的康巴汉子,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可以做高露洁的广告,像只狼。
今天拉萨有风,风休息的时候,阳光便趁机灿烂。
刚到布达拉广场,阿里猪猪短信来:“替我问候曲多师傅。”
我坐三轮车去木如寺,很快找到了曲多师傅,他请我去他房间作客,给我喝北京朋友带的茶,我来的匆忙,没带礼物给他,很是抱歉,因为我走的时候,他给了我礼物。
我怀疑前几天来木如寺听念经的时候,其中一位便是曲多师傅,我不能确定自己的记忆,千百张面孔里,我并不能清晰记得每一张。
回到吉日,C乐呵呵地向我展示刚买的东西,这是个喜欢购物的漂亮女孩子,她说已经办好了尼泊尔的签证。
她去邮局寄东西,我去三楼晒太阳,刚来吉日的时候我也住三层,后来老非说一层很安静,我便搬到那,至今。
二层长椅上有个英俊的外国男人,伸着长长的腿,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发亮;
有人在弹吉他,红色的吉他,该是红棉牌,我10年前也弹过这种,后来完全忘记了指法;
收衣服的老阿妈行动缓慢,轻声哼着歌。同她打招呼,她和善地微笑,笑容很美丽;
旁边房间走出一个大胡子老外,倚在门边,抽烟——这是个倾斜的姿势,以前以为只有女人倾斜才魅惑,原来男人倾斜也很动人;
……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吉日的寻常一天,有没有我们,接待室的姐妹都涂着厚厚的粉底招呼来往的人,值班室的康巴男人都穿着工作服夹着烟同人聊天,201旅行社的帅哥旺堆都笑呵呵地同人打交道,洗衣房的老阿妈都哼着动人的歌。
客栈同大学一样,外人看来永远高朋满座,里面的人却南来北往,不知换过多少拨儿。
C回来了,我喊她,她听不到,我下楼,她看着我,笑。
她说我声音太小了,她总是听不到。我说以前读书时,老师至恨我说话如蚊子哼哼。
我替她打开门,回楼上继续晒太阳,旁边长椅上换了个抽烟看书的外国老男人,他的姿势放松,神情专注,看不出是作家还是农夫。
前几天在旅途中,每次遇到大雪或泥石流,我都会想起马克吐温的一个短篇小说《火车上的嗜人事件》,他们每天选举决定吃谁,轰轰烈烈的推辞和选举之后,大部分都被吃掉了,活着的人开始议论或怀念哪个人的肉味道最好。
那种环境下,吃人或许是人的本能,但能披上友善与文明的外衣时,谁都不愿意做野兽。
很奇怪,这个抽烟看书的人让我联想起了马克吐温,阳光热烈地晒着我的想象,风干,散去,并不血腥。
C起初很奇怪我不是那么喜欢购物,后来才发现我是实用主义者。就好象我喜欢IBM的笔记本,样子虽古板,可是结实耐用。C非常美丽,购物大概是美女的专利,我是个平凡的女孩子,便力求简单。
明天她去山南,按照我同她讲的路线,我明下午的飞机,将告别西藏。
各自走着不同的路,刹那相逢,离别更久。
这是人生惯常经历的。四、五岁的时候,常常去一个小山坡,那里有一个古旧的磨坊,还有青草和蓝天。我常常趴在近处看着小草的脉络,然后就会很疑惑地想:“这一刻,我同你是接近的,而我离开这里以后,即使再回来,也一定无法在这么多青草里找到你,即使我找得到你,你也不是这一刻的你了。”
我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很不正常,便一个人疑惑。直到十几年后,看林语堂的《八十自述》,他说起幼时看河流,觉得河流永远向前,即使再来,也不会再是今天的河流了。当时看了这段,有被击中的感觉,才明白林先生,或者更多人,都有过类似的困惑。
明教的人在蝴蝶谷齐声大喊:“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看着白衣飘飘的热血男儿,张无忌心中无比激动,他想到将有无数好男儿战死疆场,险些落下泪来。站在历史身后,我们可以轻飘飘地说,虽然明灭了元,可算历史进步,但自元朝开始,西藏才正式划入中国版图。
风吹着远处的经幡,在蓝天下飘动,僧人说:风动,幡动,是心在动。唯物主义说这是唯心主义,其实科学常常只有精准,没有情趣。
我看着天空的流云,我沉默不语,我已经学会了一动不动。
C在楼下叫我吃晚饭,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阳光下流连了3个小时。
20041013拉萨
作者:newnewnewn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