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 大年三十 星期一
早就想好了，今年春节一个人过，背上行囊去享受自由的寂寞和孤独。大年三十，临行前的孤寂还是让我忍不住给好友发了个短消息：我要走了，你不打算送送我？我们在候车大厅闲聊着，小心地回避着别离的凄凉，作别的那一刹，我没有回头，怕再也没前行的勇气。
车箱里，旅客稀稀落落，人们低声交谈着，瞌瞌瓜子儿，翻翻杂志，打打扑克，空气中却弥漫着淡淡的乡愁，沉沉地萦绕在每个人心头——今天是除夕。他们定有各自不得已的理由，总不象我，一个”逆子”，故意选择了今天，我想。
列车行至德阳，忽啦啦上来好多短途民工，把餐车的慷慨——免费供应一顿年夜饺子，给吓了回去。我只得躺在长椅上，想象着家里杯盏交错的盛况，无滋无味地度过了我2002年的除夕。
D2 初一 星期二
天亮了，窗外绵延不断的黄土高坡提醒我，我们已进入甘肃境内。我呆呆地靠在窗边，什么也不想，又好象什么都可以想，”入定”一般。偶尔一个激凌，就感叹开来：这土得掉渣，干得冒烟的黄土地竟然滋养了五千年的悠悠文明。
快到兰州了，我翻着自助游手册，盘算着下一步是去山丹军马场，甘南拉卜楞寺，还是西宁青海湖，手册上这几页已起毛边了，我还是举棋不定。这就是独行的魅力：制订行程，但不是为了执行，而是为了被改变，你可以最大限度地实行随时冒出的新想法，没有人会干涉，除了M&T。
晚点一小时，列车驶进兰州站，我终于选定了甘南，因为没有合适的可以转道西宁和山丹的车次，更因为我对藏族和藏区的盲目爱恋，这将是我第四次进入藏区。
大年初一的兰州略显萧条，人们还没从昨夜狂欢后的熟睡中醒来。我背着包在街上游荡，趁天色尚早，赶到”天下黄河第一桥”——中山桥，一座见面不如闻名的桥，私下嘀咕，到达此桥的心理意义恐怕远胜于旅游意义。勉强暂时摒弃对拍照的厌恶，仓惶地摁了张”到此一游”，因为答应了妈妈要多带些照片回去。而黄河，原来也不黄！平凡得恍惚间觉得自已还站在成都的俯南河边。我必须佩服那些文人骚客，千百年的不懈努力让每个人都相信了这条实际上普通的河流是我们的母亲。也许，平凡就是母亲的品性。
回旅馆的路上，我在大排档要了一碗拉面和一个烤馍，面条居然盛在盘子里，上面浇上土豆、花菜、牛肉混在一块煮烂的汤汁，味道还行，就是受不了大蒜。烤馍嚼得我两边太阳穴生痛，誓要嚼出在新疆的童年记忆。
整个旅馆就我一个住客，正准备睡觉，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刚从英国回来，免不了问候新年，工作啦、生活啦……眼看放飞的心情又被生生拉回到薪水、职位的琐碎烦恼中，很是忿忿。是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已因为加薪的事，与老板大吵一架。
D3 初二 星期三
赶到兰州西站，天还没亮。打听之下，去甘南藏区的班车全部停开，因为藏族人民和汉族人民都要过年。还好，回族兄弟只过古尔邦节，所以还能去临夏回族自治州，并可从那儿转车去夏河。
车上共有四人要去夏河。张姨，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去拉卜楞拜望活佛；马琢，狂热的摄影爱好者，来自北京；还有北京绿野的一头”驴”，据称从不与他人结伴，偏偏网名叫”同路人”；再加上我。
车行不久，便进入回族聚居区，眼前的清真寺依稀就是藏在记忆深处的童话中的阿拉伯宫殿，集市上成摞的牛羊皮散发出阵阵血腥和腐臭。男人们不分老幼，头戴白色小圆帽，考究一点的，再绣上花边；女人们则围着头巾，以不同的颜色来区分婚否状况。
到临夏已是中午，同路人果然弃我们而去。我与马琢先去车站边的小食店裹腹，感谢我顽固的鼻炎，羊油炒面条我吃得津津有味，马琢饿着肚子，也难以下咽。
回到车上，马琢从包里取出厚厚的《lonely planet》，我眼睛都绿了，那可是我寻觅已久奉为《圣经》的书。张姨显然对我们只是去拉卜楞寺玩玩的态度颇有微词，不过仍是很热心地邀我们同住喇嘛家。
因为路况不佳，80公里的路程足足跑了3小时。张姨的朋友东智，一个在拉卜楞寺医学院进修的喇嘛专程到车站接我们。夏河的公交车都是面的，上车1元，童叟无欺。在东智的带领下，我们先去拜见夏仁活佛。据说拉卜楞寺有200多位活佛，转世世袭。
踏进院子，一股浓郁的藏香混着酽酽的酥油味。活佛出来了，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张姨激动得热泪盈眶，不由自主地跪瞌过去，我与马琢竟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活佛要为我们指点迷津，马琢憋了半天，只好无中生有，问了问自已的事业前程，原来只须每天供奉关公即可迎刃而解。我略微提了提自已的工作、生活，随带了”茫然”这个词，立刻又后悔，东智该怎样翻译，活佛又会怎样理解俗世中一个小知识分子的彷徨。张姨在一旁瞎解说，就是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弄得我红着脸赶快申辩。活佛掐指一算，肯定道，只要我坚持就会越来越好。不错，就要这句话，别人帮忙的决定，可以逃避自已的责任，多好啊。
辞别活佛，回到东智家，天色已暗。东智父母的热情，让我受宠若惊，拉毛加，东智弟弟是一个漂亮的藏族小伙子。阿妈不会汉语，只在厨房里忙碌，不一会端上几碗“吉祥饭”，白白的糯米，搅和了酥油，再洒上白糖和人参果，是藏家待客的美食。可惜我无福，尝了一口，再不敢下第二勺，谎称自已还不太饿。东智的小灵通响了，慌得他从炕上跳下来赤脚就向外窜去，拉毛加摇头叹道：”唉——阿科们都这样，”十足一个经世老妪的无奈叹息。（阿科，藏区对喇嘛的尊称）
拉毛加酷爱唱歌，不久将被当地文工团送往西南民族学院进修。我们围坐在电视前，一边和着拉毛加哼唱容中尔甲的歌曲，一边翻阅东智的佛经、医典，一边谈论着佛法、佛缘，其乐融融。最令我啼笑皆非的是，据拉卜楞僧人考证，克林顿的前生居然是一个喇嘛，至今供奉在寺内。这狗东西，居然还是咱中国人变的！
当晚，我与张姨，拉毛加与马琢四人挤在炕上和衣而眠。半夜，我不争气的肚子咕咕直叫，又生怕张姨和拉毛加听见，只好暗暗狠命用拳头压迫以使其不再有发声的空间。
D4 初三 星期四
才刚四点，东智就把我们折腾醒了，说是初三每人都得在天亮前转完拉卜楞寺。待东智扯着嗓子念完他的晨课百字咒，阿妈已端上了早餐：一大锅热腾腾的奶茶和油炸糖面果子。顶着满天星星，我们出发去转经了。村落里赶集样热闹，有去亲朋家串门的姑娘，穿着艳丽的服饰；有走了一夜从很远的草原赶来朝拜的牧民，还有马琢这样的异类，顶着Pentzl头灯，旁若无人。
拉卜楞四周有2000多个转经筒，有木制的，有铜制的，有大，有小，有重，有轻。转经必须顺时针方向，我保持右手去拨动每一个经筒，不一会就酸痛得僵直了，于是停下来歇歇，看看天上的星星，听听经筒的”吱嗄”声，再感受一下藏民们低低的诵经，又上路。一个半小时终于转完了所有的经筒，张姨也与我们告别，她完成了心愿，今天得回兰州了。
天色渐亮，拉卜楞笼罩在晨曦中。在往山头的路上，路遇的小男孩直盯着我手拎的橙子，”要不要”，”要”，小男孩接过橙子，蹦蹦跳跳跑开了，不加掩饰的率真，令你也为他的高兴而感染。爬上山头，整个夏河尽收眼底，拉卜楞占据大半，大经堂、贡唐仓佛塔、一座座僧房、一排排经筒，规模宏大，叹为观止。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藏传佛教学府和格鲁派六大宗主寺之一。
转经在继续，络绎不绝的人们还在从四方赶来，也有磕长头者。马琢架起尼康，忙于捕捉”精采瞬间”，不提防，正蹲在前方的小女孩回头瞥见，惊惶得赶紧站起，怒目而向，那神情分明在说：”人有三急，拉屎有什么好拍的？”，马琢委屈不已。拉卜楞的风景，不论男女，大小便往下一蹲，裙子一撩，就地解决。曾经网上有文痛斥这种不文明的行径，我不以为然，你的文明怎可以强加于人，汽车尾气，毒品泛滥，白色垃圾才更不文明！
午饭后，为了不辜负那暖暖的阳光，我们在山腰找了一处地方晒太阳，很是悠闲，恬静。大法会三点才开始呢。凌晨转经的小路就在山下，虔诚的磕长头者还在坚持，我们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他已行进了六小时，这样的信念太可怕了。向佛之心不在长幼，还有十龄童，已经预备把自已的一生在磕在路途中，换取来生的安稳。远处起风了，沙尘铺天盖地，驾风袭来，尉为壮观。马琢手忙脚乱换镜头，说是要拍一张风沙中的拉卜楞。
我于摄影很是不能理解，认为它是”以辞害义”之举。旅行在于心灵的体验，为何要用镜头记录点点滴滴，供人分享。如果为了回忆，更可不必，忘记是自然规律，触动内心深处的始终会留在记忆中永不磨灭，何必刻意苛求。这是我的摄影观。突然手机上传来朋友的短信：今天是情人节，路上随便抓个人凑合过吧。我抬头瞧瞧马琢，还在捣弄他的照相机，于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并毒毒地回信道：我明天要甩掉他。
大法会快开始了，我们赶到经堂，好热闹，一群喇嘛正在争抢足球，全然没有442的章法，各自为阵，抢得者尽力往高处踢，不时还发出”呵嗬嗬”的欢呼。扛着三角架的马琢们兴奋不已，我想问足协的宣传片为什么不到这儿来拍，显见中国足球运动之深入人心。不过喇嘛们一年只有初一至初三才可以这样放肆。我还纳闷：球之高低怎么测量得出？马琢揶揄道：大概就行了，分那么清干嘛。只好自嘲：愚钝，俗人，定要理论出胜败高下。
法会终于开始。四面八方的涌来的教徒聚在经堂下，鸦雀无声，台上的喇嘛披着法袍，正襟危坐，象东智的晨课那样齐声高诵经文。我啥也听不懂，只是无聊。”呜”的一声法号，阿科们争先恐后涌进经堂，台阶上留下一双双来不及穿上的僧鞋，”唉——阿科们都这样”，我忽然想起拉毛加的话，才明白它的深意。马琢将三角架往我手中一塞，自已随着人潮进去抢镜头，我忿忿不平，再次发誓，明天一定要甩掉他。
D5 初四 星期五
拉卜楞最热闹的晒大佛、酥油节、金刚舞节要初十三以后才开始，实在等不到了，今天是我们告别东智一家的日子。马琢提议为全家拍张照，阿妈立即翻出藏袍为我们每个人换上，拉毛加还特意挂上自已那把精致的藏刀。辞别时，阿妈又往我们包里塞满了点心、水果和饮料。还好，基本都在马琢包里。我们与东智互留地址，并相约，拉毛加来成都上学，我一定做他的向导，而我再上甘南草原时，拉毛加得带我去骑马。
拉卜楞的辩经已近尾声，在经堂稍事停留，我们直接赶往汽车站，等车的时候，东智又来了，非要送我们最后一程，我们象是多年知交一样依依不舍。再见，拉卜楞！再见，东智！夏天，我定会再来，纵马桑科草原。
合作是甘南自治州的首府，但街上的回人似乎比藏人还要多些。我们住进甘南宾馆，服务员照例只开了一个标准间，我踌躇起来：在东智家那是条件有限，不得已，而现在明明可以开两间房……我不知该怎样委婉地解释我与马琢不是她想当然的那种关系。算了吧，青年旅馆不都是男女混住吗？何况马琢还算纯良，我心里这样想。
放下包，不顾马琢的强烈反对，我赶紧要了两瓶热水，天蹋下来，我也要洗了头再说。要知道，从年三十出门已经5天没有洗头了。在拉卜楞我就满世界找理发店，都关门闭户过大年去了，本想在东智家解决，被马琢一句”过份”吓得提都没敢提。洗完了，头轻了几分，仿佛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因为明天才有去朗木寺的车，于是决定先去米拉日巴佛阁一游。路上冷冷清清，我辨路不明，马琢嘲笑我盲目自信。一个回族小男孩主动上前要求为他拍照，并留下邮寄地址：合作大清真寺，祁胡塞收。我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很”大漠化”的名字。风筝在天上飘飘荡荡，春天已来了。我突然有一阵想放飞风筝，放飞旧年晦气的冲动。
米拉日巴佛阁是白教的建筑，供奉着米拉日巴尊者及其弟子。那是九层木制阁楼，远远望去孤零零的一座红楼，既醒目壮观，又庄严肃穆，佛阁里僧人正在辩经，比起拉卜楞活泼的学术氛围，略显沉闷和呆板，也让我们大气不敢出。阁楼地板异常干净，赤足上到第九层，白袜子还是白袜子。我不觉想起佛家一首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看来，我悟了。
没吃晚饭，回到旅馆，看电视，直到肚子饿，才翻出我们俩包里的可食之物，又是牛奶，又是芝麻糊的，吃了顿”稀餐”，也算替马琢分忧解难，他老早就在抱怨背包的份量了。实在对不住的是，因为没有找到垃圾桶，马琢把余下的芝麻糊倒在脸盆里，天明得让服务员好一阵嘀咕：什么呀，那么恶心！
D6 初五 星期六
到朗木寺早上七点才发车。马琢兴奋得5点就爬起来，无聊地打开电视机，冥冥中却似有天意，电视里正在播放拉卜楞寺晒大佛的盛况，想想昨天还在拉卜楞寺，想想还有几天就晒大佛了，我弄不清这凌晨5点的电视节目是特意要弥补我心中的遗憾，还是更增添了这种不甘。
街上漆黑一片，只有我们全副武装，顶着凛凛寒风向车站走去。横竖等到八点钟，汽车才缓缓出发。在碌曲我们短暂停留，经过了阿木去乎，尕海保护区，以及成片枯黄的草原牧区。尕海的冬天是沉默的，夏天那儿才是候鸟的天堂。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牛羊一直在埋头掘食，颇有些无柰，除了草根和沙土，还有什么呢？
近中午时分，我们得下车了。沿213国道的一条岔路进去还有3公里才是朗木寺。于是决定徒步前行。一路上，没有人，但天空、远山、旷野、阳光、融雪、枯草和风让我充分享受这样空寂。马琢却怨声载道：他的包太沉，而且有点轻微的高原反应。迎面一辆满载游人的旅游车，友好地与我们挥手致意，刹那间，我明白了，当徒步者与旅游车相遇时，那种心理优越是多么美妙的感受。朗木寺宾馆的摩托车要送我们一程，我还想继续享受徒步，由马琢搭车先行。
朗木寺宾馆每铺25元，接待过许多老外，性价比确实不怎么样，却蜚声中外。刚订好房，走廊上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出门一看，是”同路人”，在临夏与我们分别后，直接上这儿来了。一阵寒喧后，直替我们垂胸顿足：错过了今早刚举行的天葬。
关于此，马琢一路上都在向我灌输那是搔扰死者，窥人隐私，满足自已猎奇心理的劣行，除了寻求血腥的感官刺激，就是聊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一边痛恨他伪善地拉起道义的大旗振振有词，一边又不得不承认他理论的不可辩驳性，只好更加伪善地宣称是为了感悟如此超脱的生死观，体验灵魂最捷径地升入天堂。还好，”同路人”忙着去玛曲，没有来得及向我们详述整个过程。
我们在村里闲逛，一个成都四中的高二女生让我辈自惭形秽，一副假小子打扮，独自出游，风风火火，冒冒失失。我高二时能干嘛呀，就在家傻傻地呆着。假小子极力向我们推荐lisa’s coffee，于是推门进去，熏得黑黑的墙、烂旧的沙发、一张摇晃的小木桌和墙上乱七八糟地贴满了英文菜谱、老外的留言……难以置信，竟是这个小饭馆随着《LP》发行到世界各个角落。老板娘lisa非常漂亮，脸上还总挂着笑容。几个游人也正谈论天葬，两只秃鹫撕扯一根肠子的情形，神采飞扬，声情并茂。我向马琢的观点又靠近一大步。”天葬已开始卖门票了，7元一个。”听到此，原来还尚存在心里的一丝期盼又灰暗了许多：天葬竟然可以”创收”。我为朗木寺叹息，更为它担忧，商业浪潮将窒息所有文明，不管是基督、安拉还是释加牟尼，都逃脱不出市场这只著名而无形的手。
Lisa忙不过来，我就亲自下厨，炒了盘醋溜白菜，饿极的人也不辨好歹，马琢赞不绝口。
匆匆填饱肚子，赶往经堂的辩经会。坐在门口的是一群年幼的阿科，忽而挤眉弄眼与我们逗趣，忽而互相抓挠，惹事生非，没一刻安分。位尊辈高者则对坐于经堂正中，或低声絮语，或慷慨激昂，或仰天大笑，或冥思苦想，陶醉在佛法的玄妙中，颇有竹林七贤快意人生之遗风。虽然可以拍照，一发烧友对着活佛动用闪光灯的举动还是令我们气愤。朗木寺的宽容和友善并不意味着可以对它略去起码的尊重和进行肆意侵扰。
从经堂出来，我们决定沿白龙江逆流而上，深入峡谷寻溯它的源头。北方的冬天总是寒风呼啸，而在朗木寺还夹带着劈头盖脸的尘土，吹得人站立不稳，睁不开眼。我的裤子成了滤尘器，已变灰白。
白龙江源有一汪小水潭，清澈见底，游鱼甚多。再往上，溪水越来越细，最后干脆没入砾石，再也找不着了。一条河原来可以这样从无到有，我第一次真正溯到了江河正源。峡谷幽静空旷，马琢边走边拍，行进缓慢，为了不招致我的抱怨和出于让我破产的”险恶用心”，一会儿要我聆听快门的”咔嚓”声，一会儿要我从取景框中体会长焦与广角的区别，一会儿又详述风光摄影之135胶片的魅力，企图培养我对摄影的兴趣。好在我一直保持清醒的头脑，已经快养不起旅游这个奢侈的爱好了，再不能让摄影抢走我碗中的饭食。
近黄昏时，我们赶回lisa’s coffee，要了一份apple pie，还未上桌就香浓四溢，可惜没有品尝到老板的招牌菜：土豆烧牛肉。
D7 初六 星期天
一觉到天亮，我决定还是去天葬台，以了一桩心愿，何况它卖门票，也不值得我为其保持操守。一位和蔼的回族老人指引我们向山上走去，马琢坚持他的原则，在半道停下，戏语”抑制不住创作的欲望”，继续浪费他的胶卷。
我越往上行，越为晨色中的朗木寺所迷恋。山体石壁在金色的霞光中蔚然屹立，草原上委顿的枯色笼罩在清灼的阳光下，仿佛也有了生息。村落静静地躺在斜缓的山坡上，一切都还在睡梦中，沉浸在静谧里，没有一丝炊烟缭绕，只有晨雾氤氲。远远的白龙江象条亮白的带子，划村而过，又在原野里弯了几弯，折了几折，才恋恋不舍地向南往更大的江河汇去。”这是我见过的最和善和宁静的小山村，”质朴而清纯！
快到山巅时，我看见了许多经幡插成一束，迎着阳光，随风招展。据说，一根经幡代表着一个灵魂飞上了天空。旁边是用石头、泥土混合垒成的圆台，难道这就是天葬台？没有人们描述的满地碎骨、撕破的衣袖、血迹和长长的砍刀。我确信自已走岔了。没有懊恼，心里居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后来才明白，我彻底认同了马琢的天葬观，只是自已不愿承认罢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我不再寻找，顺原路下山。
约好和马琢会合的时间，我找了块草地坐下，听着白龙江潺潺水声，晒着太阳，打着瞌睡，做着”又一个苹果落下来，砸了头”的美梦，任时间如流水逝去……
午饭在lisa’s coffee又碰到那几个游人，于是共同商议下午包车去若尔盖。与老板谈判未果，恰好一辆成都至若尔盖的班车，因司机探访了朗木寺的亲戚，要返回。不用多谈，每人15元，上车吧。又上来两个广东人和一个韩国人，”假小子”也匆匆赶来，预备一起走，又好象遗忘了什么重要物件，没有走成。昨天韩国人还在与lisa打赌，非说她是男孩子。
汽车载着我们渐渐远去，朗木寺却在记忆中定格成一幅水墨山水画，越来越清晰……
我静静地独自品味窗外的景致，还是草原，还是群山，一样的风景，不一样的感受。汽车驶上山路，缓缓盘旋。峻峭的山壁，映衬在蓝天下，气势威逼，似泰山压顶，他们不顾车身颠跛，猛摁快门。行至山巅，”哇噢——”，所有人禁不住一声惊呼，山脚下若尔盖大草原横亘眼前，广袤无垠，却孤寂得使人心悸，因为它的枯黄，荒芜，空旷和沙尘化。而山脊之侧，是同样真实的刚刚驶过的群山峻岭，两相对比，形成强烈的视觉冲突和心灵撞击。韩国人激动不已，连连宣称，韩国绝没有这样的景色。他一定没有听过”有容乃大，厚德载物”的中国古语。
司机停下车，我们跟着欢呼”撒龙达嗨——”，一起奔向山脊，争抢着把手中的”龙达”抛上天空，顿时满天飞舞着”一路平安”的祝福，此时天上日月同辉的奇观仿佛也预示着，这祝福会伴随我们每个人走遍今后的山山水水，同时也将随风带给那些还在路上的善良的人们。
汽车在草原上顺着一条笔直的路行驶了两个小时也不见人影，煞是乏味。好不容易，远处似有骑马的牧民，恰好汽车又坏了，摄影家们就把镜头对着那个牧民折腾一番。临上车，不知是谁从车窗扔下两个胶卷盒，我憎恶这文明人的不文明行为，又没有勇气去拾起那空盒，暗恨自已虚伪。
到若尔盖吃过晚饭，就在旅馆的院子里闲聊，讨论明日行程。从四方院子望出去，天空清明、新月如钩、繁星似锦、清晰迷人。我并不在意明日行程，只在心里发愿，夏天一定要带上帐篷在草原上扎营，伴着篝火数星星。
D8 初七 星期一
大过年的，若尔盖街道上清冷无比，空空荡荡，丝毫没节日的喜庆。因为地处偏远，气候恶劣，人们都到内地走亲访友了，这期间的若尔盖基本是一座空城。县车队班车要在明日才会恢复，我们只好在这空城打发一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电话，给家里报了声平安，父亲很为我们的被困担扰，因为再有两天就该上班了。清早高原的阳光已有些耀眼，我独自向城外草原走去。
半路上一辆微货截住了我，原来马琢他们找了两辆车，决定全体包车去松藩。此时，我也收到了马琢的短信”back to hotel now”。
赶回去收拾好行囊就出发。我与一北京女孩不堪车内拥挤，更不愿错过沿路的每一处风景，决定翻身上车斗，风尘扑面也再所不惜。感受着清新的空气和开阔的视野，我们在车斗上击掌欢呼。把风衣帽子罩在头上，又盖着司机的军大衣和皮夹克，还不算太冷，只是想想四小时的行程，不免有些不寒而傈。
车颠跛得厉害，刚开始我们还说说笑笑，新鲜无比，没多久就象冬眠的动物再也懒怠动了。我们倦缩着靠在一起，饥寒交迫、篷头垢面。我为妈妈而难过，她的女儿正过着流浪儿一样的日子，而且打算今后去西藏也沿用这种方式。想着想着，眼睛就迷糊了，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突然同时惊醒，二十米开外几只威武的秃鹫，正虎视耽耽注视着我们，还有一只，张开一人多长的翅膀向远处滑翔。我奇怪我们的惊醒，恐怕很难用巧合来解释恰与秃鹫对视的这几秒钟，只能相信那真是一种很有灵性的猛禽。
行程过半，我再也无法忍受刺骨的寒冷和扬起的尘土，回到驾驶舱，马琢趁机讥讽：韩国人一路在盛赞，中国妇女真厉害！
驶过了几处结冰的路面，从青藏高原的第二梯下到第三梯，5点多钟我们才到松藩县城。与部分要赶回成都上班的游伴告别后，我临时决定随其它人同去九寨沟。
川主寺是由松藩到九寨和黄龙的必经之路，那座著名的红军纪念碑远远的，却十分醒目。此后沿路都是工艺品商店和牦牛肉加工作坊，也不知到这儿来的人是为了啥。不过，因为植被逐渐丰富，空气也变得滋润起来。下到2000米时，天已漆黑，灯火通明的停车场、造型别致的星级宾馆和一辆辆豪华旅游车都在告诉我同一件事：九寨沟到了。从离开兰州至今，我才稍稍嗅出了城市的味道。走进宾馆，踩在软软的地毯上，竟有些不习惯了。第一眼看见房间里洁白的马桶，马琢说他有想流泪的冲动——终于又回到我们的文明世界了。
D9 初八 星期二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背包进沟了。没想到票价如此贵，门票+车票，150元，还是淡季的打折价。我的模样本来还可以冒充学生，享受学生票，一时说漏了嘴，又拿不出学生证，才委委屈屈地做了一回成人。
观光车上都是拖家带口、西装革履的游客，我们的全套户外装备简直就是奇装异服，极为打眼，心里不免隔阂之意。马琢下车徒步，而我得随车赶时间，明天是最后一天假了，甚至没有道一声”再见”，就此别离，我喜欢这样的洒脱。
每到一景点，导游限定时间，大家蜂拥而下，抢占地形，骚首弄腰，”咔嚓”一下，以兹到此一游，并助日后谈兴，弄得跟胶卷没处使，都憋着到九寨沟来耗费似的。我厌倦这样的旅游，干脆都懒得下车，随意地坐在车上翻翻自助游手册还要惬意些。
我后悔之极，九寨行乃画蛇添足的败笔。单就风光而言，它的确漂亮，芦苇滩的意境，珍珠海的精致，五花海的璀璨……但却同人一样，好出风头，爱炫耀，一点不懂含蓄之美，这漂亮过于浮华了。
一出沟，四处打听回松藩的车，没有，便约了几个散客一起包车。要价久砍不下，又拦不到顺风车，只好任人宰割。到松藩与路遇的长沙老师直奔饭馆——在九寨一天都没吃饭。席间谈及各自出游的心得体会，颇有相知之感。算账时，笑里藏刀的成都老板娘毫不客气地又是”一刀”，我心里恨恨道：太可恶了！几乎丧失对城市人的信心。
回到旅馆，因为害怕明早错过6：00的班车，房间的门锁又破烂得让人实在放心不下，只好和衣在床上躺了一夜，不敢合眼。
D10 初九 星期三
终于登上回成都的车，我快被自已身上的酥油味和酸臭恶心死了，不知道坐在旁边的人作何感想，管他呢，我要回家了。想想出发的初衷，好象是为了给一个阶段画上句号，再给下一阶段添上冒号，结果是否圆满，我并不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