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和青藏
到了瑞典后朋友远隔重洋的第一个问题就是:
瑞典怎么样?
我忽然有一种淡淡的惆怅,随口应了一句:
也没什么,就是空气和水干净一点,就像,就像现代化了的西藏。
当时以为瑞典的环境好便可以把它与纯净的青藏高原作比较,现在想起来也未免牵强。
是的,瑞典的自然环境在全世界都可以算是一流的完美:湖泊安静而清澈,山峦缠绵而俊秀,林木茂密而昌盛,天空悠远而湛蓝,有时候像现在,密密如织的雨丝会笼罩整个世界。而且,瑞典的人们也算是和蔼而文明,那种唯恐你不喜欢瑞典的要命的热情,当然,这种热情,和西班牙舞女疯狂舞动的红裙所代表的扑面而来的热情是不相同的,她是含蓄的,是等待你揭开面纱的新娘,绝对不会主动献殷勤而招致轻浮的名声。
青藏高原的热情,我该怎么说呢?
简单的说吧,同在蓝天下,同样是纯洁得一塌糊涂的空气和水,在青藏高原的时候,我的心里舞动着西班牙女郎的热情,仿佛要燃起和青藏高原蛰伏了千年的烈火。而现在我的心里,却像是燃尽了的灯芯,安安静静的伏在灯台上了。
瑞典朋友听了说不公平,说我先入为主了,如果瑞典在青藏高原前面,也许我也会热情澎湃的,就像我在青藏高原的时候一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想说:
我的朋友,有机会,你去青藏高原去看看吧。
也许这就是我的坚持了,我在坚持什么呢?我曾经的追逐吗?那个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搞清楚的东西?
我想,也许,现在还不是出答案的时候,只能是这个解释了。就像有些人活到死了,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为了什么——虽然我确信自己到时候不会这么窝囊,可是,现在就有道题摆在我的面前,逼着自己去思考正确答案了。
朋友说:你真累,和自己过不去,何苦呢?不就是骑车吗?
有时候也想,就是这样呀,简单的举动而已,没必要刨根究底的,搞得像研究人生大学问似的,弄不好还被别人怀疑有追随弗洛伊德的嫌疑。其实,我自知没有那等睿智,我就是想整理整理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就像洗脸一样,弄清楚了好上课去。
追逐
当我踏上青藏高原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当大西北旷美的景色包围了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思考清楚这是不是我所究竟要看的东西;
当我站立在布达拉宫的面前睁大了眼睛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满足于自己的踪迹所致
——这一切迷惘和彷徨,都源自一个未知:
何时,我才看到这一切追逐的终点。
换句话说,我还没有搞明白自己想追逐什么的时候,我已经被自己脚下的车轮驱动起来疯狂的追逐了,为了一个甚至于目标都不明确的所谓期望或者向往?
有朋友告诉我说:去西藏,去寻找你的爱情吧!我希望这能使我明确追逐的目标,可是,为什么要是西藏才是爱情的伊甸园?我生活在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中间,岂不是更容易寻找到我的爱情?何苦要舍近求远绕一个大圈子骑行一千多公里去遥远的世界屋脊去寻找所谓紫外线下没办法不纯洁的爱情?果真如此?果真爱情的纯洁如此依赖于自然环境而得以存在吗?爱情不是超脱于物质的神圣存在吗?如果她却是由空气和水决定了自己的纯洁程度,那不是太可悲了,我只能期望自己的爱情委身在实验室的玻璃瓶里,只有那里才可能保持接近百分之百的纯洁。事实上,我也是向往自然的纯洁和完美,可是,我拒绝向美丽的环境索求本来不属于她园子里的果实——如果我果然这么做了,那结局会不会像偷吃了伊甸园苹果的夏娃一样?
好吧好吧,朋友对我的深入思考深恶痛绝,只能问我:
是你自己决定的事,你自己总该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吧?你都不知道答案,谁又知道?你不会总是问别人自己早上吃了几个馄饨吧?
是么,果然我是不能问别人的,答案只能是在自己的心里,可是那颗只顾着扑通扑通的研究跳跃节奏的心脏,几时告诉过我它到底想要什么呢?或许它现在要怪我没有仔细倾听过,也许在某个清醒的早晨,当太阳刚刚踱到我的窗沿的时候,它突然激动得跳着华尔兹,向这个世界宣告世界上此时此地有一个人,他喜欢每天愉快的醒过来,由着温和的阳光每天变换着角度和色泽在自己眼睑上调皮,他可以做着简单的早餐,也许能有一个饱满的煎鸡蛋,他就会开心地把肚子喂饱;也许,有些日子看不到阳光,一如那些身居北极寒夜的人们,可是,只要想到有一种希望,一种太阳永远照在大地上,有朝一日终归会照在自己身上的希望在,他就会不时傻乎乎的笑,露出两颗不算太难看的门牙。
也许好几次,我的这颗默默无闻的跳动着的心确实告诉我了,也许是十几年前秋日田间的午后,也许是偶尔从岸台的文案中抬起头来远眺的瞬间,抑或也许是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我无从追忆那些无数会心的瞬间,只能责怪自己没有生出一颗强记的脑袋,把这些真心的想法牢牢的锁定在脑门上,只落得现在想要询问自己的时候,却忽然的没有头绪了。
那么,现在就让我安静的回想一下那些渐渐远去的日子,也许,我还能找回当初最真实的想法,现在,我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个时候,现在,或许,还有将来。
而现在,伏案窗前,眼前是瑟瑟的冷雨,昏天暗地,又是一个落叶知秋的季节。现在,我有被什么驱使着,只身到了瑞典,茕茕孑立,在这个去离中国10万八千里的异国他乡?
一路从青藏高原一直到拉萨市附近,我都没有看见几棵树,而现在,老天是补偿我曾经历却的满目荒蛮吗?摆在我的窗前的是5,6棵苍天的青松,还有铺满院落的米黄色的枫叶,冷风掠过,发出沙沙的响声,叫路人不免怀疑的摸摸自己身上的短衫,打个寒颤,暗自叹息大雪纷飞的日子就要来了么。
夸父追日
可能,这个寓言对于当初诞生我那种千里骑行青藏高原的古怪念头有潜移默化推波助澜的激化作用。我一向被这种宏大磅礴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不在乎所取得的物质财富有多少,不在乎个人的外在价值实现了多少,只在乎自己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或者追求了没有,或者,有没有向着这么目标迈进,夸父倒在了途中,也有折戟的遗憾,可是,作为活着的意义,夸父应该是实现了。
有人会笑他愚蠢,不知道天高地厚,傻子一个。
是呀,用现代科学知识作后盾,我们是尽可以笑话古人那些近乎愚蠢的行为,可是,如果没有这些先驱者的锲而不舍的追求,谁能保证今天的地球人会不会继续猴子捞月,周而复始的重复那些个错误的游戏。
我也作了傻子,傻傻的有飞机不乘,有宾馆不住,有舒舒服服的全程导游和介绍不用,偏偏一个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带上睡袋和帐篷,衣物和干粮,相机和地图,要玩这种夸父追日的疯狂游戏。真的疯狂吗?我扪心自问,却听到一句安慰自己的话:所谓疯狂,或者说冒险,那是蛮动者的代名词,而你,却为这次千里骑行准备了整整100多天。我殚精竭虑也好处心积虑也好,孤注一掷也好破釜沉舟也好,我已经如箭上弦,蓄势待发了。
我不敢自诩为现代的夸父,那是需要毕生的勇气和投入的,我现在要做的,只是用相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说短短的数十天的功夫,做昙花一现的努力,也许此后我也将恢复常态,一样的葡萄美酒月光杯,一样的日上篙头欲起迟,可是,我要的就是这数十天,我要在青藏高原逐日,用我的手,我的脚,我的眼和我的心。
可是,这就构成了我出发的所有缘由了吗?好像浅薄了些,尽管听起来很伟大,可是,我的心在一边告诉我:你不是夸父,你也不需要做夸父。
是么,我是我自己,我不需要做别人或者别人的影子来成全自己,我应该有自己的诠释,或许,这种诠释的明细,俱在这数十天的旅行中?
文成公主
青藏高原,为什么你偏偏要把你的冷酷荒蛮和中国历史上最聪慧端庄的公主锁定在一个画框里,呈现给世人看;把你的高峻险恶山脊和小女子的温柔贤淑的冰雪心肠融在一起,叫人呼吸冰冷的雪山和温和的大草原夹杂在一起的气息;青藏高原,你是叫西藏么,还是,一千多年前的那个土蕃王朝。
我没有养成仔细的研究历史的学究气息,这个,给我制造了这种理解的错觉。或许,冥冥之中,有一种声音传到我的心里,叫我不想再打搅你在我内心的安宁。
你远赴边陲,出使西域,一去长安,关山万里,纵使啼鹃带血,又有几只能把女儿情思传递。
你满眼幽怨,泪溢衣襟,中原故土,宫墙绿柳,虽然花开花谢,却能化做香泥依旧春如故。
而我,一个纤纤女儿,却要远辞父母朋友,去赴那个万里之外的国度,肩上,还要承担和平邦交的使命,从此,便要离开花飞鸟转的女儿天地,独自去面对那万钧之重的西域。
我站在日月山,凝视着文成公主的汉白玉塑像,而她,在世人的面前,永远是如此的豁达明理,一如眼前这脉脉含笑的注视着东方的模样。
不,她哭了,绝望的把日月宝剑抛落在地,身子已经无回去的可能了,留着一把寄托思念的宝剑又有何用?父皇母后,女儿就此别了。
她,也走的是一条不知所终的路,在这座举目无亲的青藏高原。
从此跋山涉水,从此义无反顾,从此无所顾虑,从此,身属土蕃,那么,心呢?
宫女们不堪旅途奔波之苦,公主把她们留在湟源,只带着随从,寥寥数人,继续着那风餐露宿的三年征途。
文成公主当初很无奈吗?想必是吧,女儿初嫁,却不像一般人家,要受这么多离别和奔波之苦。可是,她坚持下来了,到了罗刹,传播汉唐文化,修墙立庙,完成了一个唐朝女子在青藏高原的神话。藏族人把文成公主的塑像安放在大昭寺,从此顶礼膜拜,世世代代。
我心里的文成公主,不仅仅是历史书上所诉说的文化和平使者,更是青藏高原上最美丽的女人。
而今,我也跋涉在这崇山峻岭间,这条路上,是否还有公主您千百年前走过的足迹呢?我的目的地,是否也是拉萨呢?我决无修庙立祠的可能,我能做些什么呢?
现在,站在你的塑像面前,我是无从回答这些问题的,我能做的只是继续自己的步伐,也许,答案就在明天,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谁知道呢,可是我能肯定的是,只有骑下去,才有弄清楚的可能。
路碑
青藏公路上,除了一条直上直下偶尔更换方向的柏油公路,我很难再找到一个指引我参照的坐标或者参照物。于是当我迷失在群山或草原的环抱之中失去了前进的概念时候,有一件东西还能仔细的提醒我的里程,那就是路碑。
青藏公路延绵3800余公里,如果没有了这每隔一公里处就冒出来的一块块路碑——不太起眼的青石板一块,大半截还埋在土里,没有伟岸的身形,甚至于刻在石碑上的字迹有时候都已经被车轮溅起的泥水所覆盖,变得更不惹人注意了——如果没有了这么一块块告诉行者行进路线,公里数的石碑,那么,这个旅程,也未免会显得盲目而太过孤单。
我常常在经过一个石碑后趴在自行车把手上咀嚼那石碑上的数字,2900km,2900,2900…2901,2901,2901…2902,一路上没有飞鸟相随,除了闲云在蓝天上顾自游荡,陪伴我的只能是不断变换的石碑上的数字,有时候一不小心错过了一块路碑,于是心里就咯噔一下,担心着脚下的一公里是不是要延长了,还好在下一个一公里处,我又看到石碑了,哈哈,没有出错,已经两公里了。
青藏公里有了路碑的陪伴,风雨以共,不舍不弃,经年累月,也就成了陪伴每一个行走青藏高原的行者的旅伴,不会说话,却无时无刻不在给他们亲切的提示。
当我气喘吁吁的爬到昆仑山口的时候,当我饥肠辘辘地赶到的温泉兵站的时候,当我近乎绝望的站到唐古拉山下品尝冰冷的冰雹的滋味的时候,我都要用我的眼睛寻找路碑的位置,因为,有了它,我才不会孤独而胆怯。
有一块路碑的颜色是暗红的,据说,这是当年拓路者的献血所染红。10年,20年,30年,一批批人走到了青藏高原,开拓梦想的领地,或者,追寻理想的殿堂。很多青藏公路的修造者倒下了,营养不良,缺氧,严寒……就如一场残酷的战争,青藏高原让追寻理想的人们付出生命的代价。如今,他也感动了吧,于是在血脉流经的地方扎下一块块丰碑,凭吊那些无畏的壮士。
我把耳朵贴在石碑上,倾听青藏高原的脉动,依稀还有大地里依旧回荡的石镐相击发出的嘭嘭作响的余音。
青藏线上寂静的石碑,顾自诉说着一个个冰与雪的传奇。
独自旅行
在旅程初始,除却了石碑,文成公主,还有偶尔掠过的苍鹰,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我都是独自一个人在漫漫的旷野中跋涉,两边时而是起伏的雪山,时而是泛着碧玉颜色的水潭子,时而是寸草不生的戈壁和沙地。
那种感觉并不是那么的坏,原先我想着一路上的其他艰难险阻怕都好对付,唯独这长长的孤独我该拿它怎么办呢?
现在才发现,事实上,青藏高原上,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孤独,即使是在夜半风寒的昆仑山上,而或是在渺无人烟的草原纵深。难道说我对孤独有天生的免疫?也许,自从我开始这独自一人的旅行,我的内心已经建立起了一道防线,防止任何和孤独有关的字眼闯进我的脑海,打搅我的旅行。于是,我尽可以打量文成公主千里进藏征途而无戚戚然,尽可以欣赏这近乎绝境的千里不毛之地,而我的心里却依然是暖暖的青藏高原的阳光灿烂。
想起来这些年来的独旅生涯,也许我真的已经习惯这种孤独了,长久的,没人打扰了,倒成了一种生活状态?可是我知道我从心底是拒绝这种状态的,我想是陷入了一个习惯:我一直在追求着完美的景致,就像是追求着自己的爱人,可是,极具讽刺的是,一直努力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到的时候,却养成了沿途欣赏风景的习性。
这么解释吧,有心栽花花不活,无意插柳柳成荫。我本不是刻意要独自旅行的,原先的目的也许是能通过旅行结束孤独的旅途,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独自旅行成了大气候,而那个一直要找的目的地或者伴侣却反倒一直都没有下落了。
细数下来这种经历真不算少了,近的从2000年1月1日的只身登泰山,到接下来的10月穿内蒙,次年看新疆,接下来的云南游历等等等等。不过这些孑然一身的旅行时间都不算长,3,5 至10数天了不起,直到这次,登峰造极要走完这长达数十天的高原之旅。
我必须承认原来这旅程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孤独的,当你有文成公主一路相伴,当你有索然达杰的长眠英雄的激励,当你有无数的牛羊陪你构图,当你有热情的藏汉司机向你鸣笛——虽然那声音是刺耳的——这一路,他们都是你的玩伴,你还会觉得孤独么?
甚至于,有时候,你还能找到家的感觉,温馨而舒适,那是在远远的就看到藏助老妈妈挥着手转着圈邀请你进帐篷躲避风寒的时候,你还能再觉得的孤独么?
孤胆英雄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叫自己孤胆狗熊!
因为每次死里逃生之后我的那副狼狈相,绝对比不上一只英姿飒爽的狗熊BELLY。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对于敌人,我们要从战略上藐视他们,从战术上重视他们。我已经百分百地做到藐视了,可是,我必须承认重视程度还是不够。
是的,我是已经很重视物质装备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所有有可能因为缺少而引起麻烦的物质我都享尽办法置办齐了,现在想起来,我可以大言不惭的做野外生存物质装备指导了。可是,我还是小看了生存准备了。
青藏高原,尤其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你不能简单得把他们称作高原就了事了,你必须充分发挥想象力,想象一下4000米以上的地方,含氧量,气压是平原的一半,温度骤寒骤热,风霜雨雪交织是个什么样子。
我就栽在这里了。
翻过昆仑山口的时候,已经是连续36KM的上坡路了,海拔从3500m上升到4800m左右,我自然知道那是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的,于是,在这种不屈不饶的信念的驱动下,我一口作气的坚持下来了——即使我忽然觉得身上的行李好重好重,重到使我每蹬出每一脚都象上九天揽月一样困难,10米,20米……10km,我想这个时候,是不是伟大的革命英雄主义的力量,我做到了,当我站在昆仑山口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欢呼——这个时候,我居然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就呼吸困难的倒下了,在英雄索然达杰纪念碑的旁边,在路边。
如果我多尊重些高原,尊重那个4000多米的高度,当时能反省一下自己的反应是不是正常,就可能避免了这场灾难——正常情况下,我也不应该这么一鼓作气的冲到顶上来的,何况,在我的车后胎不知道什么时候漏气几乎瘪了的情况下。
此次事件的直接后果是:由于过度疲劳,我被高原反应击倒了,从此后的一整个星期里我的脑袋里一直处于战乱状态,神经功能已经接近耗竭,身体的疲乏程度呈几何倍数上升,我随身带的红景天和高原安由于我的过渡服用已经宣告暂时药性失效?每天晚上,我不得不急促的呼吸着,为了保证睡眠,我不得不坚决而痛苦的努力平息大脑里的世界大战,有时候,局势方平冲突又起,一如当今的海湾局势,折折腾腾,经久不息。
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些晚上每分钟100余下的心跳,砰砰砰砰,如乱鼓一样擂动。
可以说这次高原反应时间打击沉重,使我的战斗力大损,并在紧急情况下借助了机动车这种交通工具——为了不至于付出生命代价。
如果说这次终生难忘的旅行我也有产生遗憾的话,那就是我没能骑上唐古拉山口了,高原反应开始的两天后,伴随着发动机艰涩的轰鸣,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冰渣子夹杂着雨和雹子打在车身上,发出密密匝匝的声音,我和我的唐古拉山一起被满天的雨雪包围了,淹没了。
可是我依旧很激动,虽然没能一览唐古拉山的英俊,可是,毕竟,自己还能抚摸着唐古拉山的石碑流泪,说:我终于看到你了,而且不是空着手,看,我是和高原反应一起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没能骑上唐古拉山的刺激,我还是决定翻过山到安多就继续开始骑行,虽然头依旧在轰轰作响,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就此坐下来。
有的人,在唐古拉山上坐下来,从此就没能再站起来了。而我要继续走下去,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只有前面的路才是通向快乐之门的。
失败就是失败,有时候你必须面对它,就像我在到达布达拉宫的时候,虽然也有象模象样的合影留恋,也有举杯相庆的喧闹,可是,我知道,高原反应,你就像一道伤疤,要永远留在这趟旅程的记忆中。虽然你的样子并不难看,可是,在常人的眼里你是多么的可怕,见到你总要厌恶的转过脸去吧,我却不能,因为有时候有遗憾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它使我铭记那种与地域之门亲吻的感觉,它提醒着我:嘿,你不是孤胆英雄,当然你也不是孤胆狗熊,你是人,不是神,容易受伤,而且会很快康复并且继续快活的生活下去。
能由此得,还一个真真切切的自我,不至于迷失在成功成名后自我陶醉的狂妄之地,也不会因为迷信而被某种狂妄自大的求名逐利的力量所驱使,夫复何求呢?
念青唐古拉山
高原反应对我的打击应该说相当大,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的旅行路程,我都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就像身体被人抽走了韧带一样的绵软。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从唐古拉山到安多,从安多到那曲…
一路风光逶迤,大片大片的青葱的草原仿佛也滋养了我的体魄,使我也渐渐从虚弱的状态中康复回来,而这种感觉最强烈的地方,是在当雄之后的25KM,在念青唐古拉山山口。
念青唐古拉山,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一定意义上说,重新把我的精神和勇气拾掇起来,拍去我浑身的尘土,又赋予了我信心。
在抵达念青唐古拉山口的前20KM的地方,我也知道还有这么一座山口需要冲刺,这是抵达拉萨的坎儿,海拔4500M,此后就可以算是一路坦途了。
可是,曾经翻过的山的艰难又不失时机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又要下来推行了吗?我试试加速,并没有喘气,体力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于是,我暗暗握紧了车把。
1KM,休息1分钟,2KM……伟岸的念青唐古拉山在我的右手边静静的矗立着,凝视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我忽然有种想和他对话的感觉,念青唐古拉山,如果有山神,我可以和你拥抱么?
休停了几次,忽然,我看到经幡了,难以置信,我终于要冲顶了。
胜利的喜悦充满了我的全身,我不顾一切的向着山口冲去,速度虽然不快,可是,我知道我是竭尽全力了。我不想在念青唐古拉山面前还有所保留。
奇迹,我克服高原反应了,我终于可以使出我全身的力气了。
我激动着喘着气,望着身边的念青唐古拉山峰,我又笑又哭,我想那种表情现在我再也做不出来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当我和友伴踯躅于珠穆朗玛峰脚下,他们看到我一幅悠然自得丝毫不为高原反应所动的样子而显得惊讶的时候,我便笑着说:
来,和你们讲讲念青唐古拉山的故事。
卓玛
卓玛是美丽的姑娘的名字。
西藏的姑娘都有一个个好听的名字,有叫雪莲花的,有叫草原的,有叫白云的,可是我唯独记住了代表美丽女孩的名字:卓玛。
西藏姑娘其实都晒得比较黑,因为青藏高原紫外线强烈的缘故;可是他们的皮肤并不因为黑而显得不健康而不美丽了,相反,那是一种散发着青草和阳光气息的色泽。成年的少女是丰腴的,脸上总是带着朵朵红晕,还有一双黑玛瑙一样扑闪的眼睛,叫人想起那深情的那木措湖水。
青藏高原的女子是多情的,她们不会害羞的掩饰自己的多情,甚至,恰恰相反,她们会鼓足勇气在心仪的男子面前纵情歌唱,歌声是如此的清澈嘹亮,仿佛把青藏高原的海拔和秀丽完美的融合到她们的歌声里去了,高亢而婉转,动人心魄。她们是多情的,当少年特意绕远路经过她们的羊群的时候,她们会取下身上的水杯,给他倒上满满的热酥油茶。然后热情地说话。
然而她们也是害羞的,当你们的眼光相对视的时候,她忽然变得腼腆而教你捉摸不透了,只是笑着,看着你,说几句话,又嘎然而止,继续看着你笑。
尤其是,当美女卓玛碰到我的时候。
我不是说我有多帅,因为好像有人告诉我事实是不用多说的。我是说,在我一个不懂藏语的汉族小伙子面前,天哪,她们是如此的可爱呀!说着陌生的藏语,因为害羞而断断续续,却因为勇敢而毫不躲闪,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
朋友骂我脑袋秀抖,自作多情。我倒宁愿相信他们是嫉妒。也许我是自作多情了些,可是,有哪个姑娘,到目前为止给过我那么多灿烂温柔的笑呢?可是,在西藏,我却看到了这么多,这么多卓玛的笑颜。
卓玛给我挡去肩上的冰渣子,帮我擦干鞋上的水珠,拉我坐到火炉边,递给我一大碗香喷喷的酥油茶,然后,自己坐下,在我的对面仔仔细细的看着我,笑脸艳艳,此情此境,叫我想起琼瑶的一句话:风含情水含笑。
又想起了骆宾王的歌,我愿化作那小羊,偎在你身旁……
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出发前朋友说的“阳光,蓝天和爱情”的话:
我不得不相信,有些时候,有些地方,有些人,相信并能演绎甜美的爱情。
清晨,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我记下了姑娘的名字:卓玛。
永远都朝着我笑的卓玛,直到挥手说再见的那一刻,她们依然笑得那么灿烂。
作者:buffaloB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