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曾经
乡城有车去得荣,得荣有车去奔子栏。在金沙江边,走过那座大桥,就入了云南。
只一条金沙江,隔开了两边的大山。大山和大山却是如此不同。四川冷峻,云南生动。
初春,漫山的绿,云缠雾绕,还有没有开满的杜鹃。
我去赴梅里之约。
奔子栏:
小桥边有一支歪斜的栏杆。曾经坐在上面,晒着冬日的暖阳,啃着苹果,幸福地傻笑。今天,它独自歪斜在那里,倚着自己的影子。
德钦:
曾经的夜色中,漫山点点的藏家灯光蜿蜒着,伸展着,直到和天上的星星接在一起。
今天,小镇在雨中透着秀气。比起一路走过的那些小镇, 它更加丰满。
幽静的小路,很陡的小坡子,曾经在星光下穿行,穿过最美丽的夜晚。
今天,走了一,二,三,四。四个来回。
飞来寺:
回家了。
大叔说:”赶得巧啊,明天就是羊日。”羊年的羊日!曾经,也赶得巧,赶上了一年中最美的一天。
大妈让我喝酥油酒。青稞酒里添了酥油,加了鸡蛋,温热,喝一口下去,通体火热。曾经,酥油珍珠饭,松茸鸡汤,都是无上的美味。
还是那群孩子,每一张面孔,都是熟悉。男孩子们依旧是小不点儿,女孩子都长大了,头发都长起来了,梳起了小辫,一个个变得更加清秀。
他们在为六一儿童节准备歌舞表演。看他们舞成一朵朵美丽的精灵,实在是恨自己手中机器的拙劣。
当我给他们那些图画书作为儿童节的礼物,看他们扑成一团,跪着,坐着,站着,起劲地读着时,内心湿湿的。这种读书的快乐,他们能拥有多久?
还是那个美丽的老师。问:他们中会有多少人,能走到大山的脚下,大江的边上去读完小?又有多少人,能翻过大山,去读初中?再下面,还有吗?能有吗?他们的父母觉得梅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他们需要的就是能识字算帐和游人讲普通话。
我已经没有必要再问。
总会有的!
而且,他们有他们的快乐!大山也是书啊!那一生的纯净和美丽和我们的书本并没有多大关系。
大妈家又修了新的客栈。拧开自来水龙头,是热水。
老房,老屋,老床,依旧在等着我。
雕花的窗外,就是梅里。曾经,深夜,柔和的月光下深蓝的梅里。那种幸福,无力说。
依旧,静,静得只有自己头脑里的声音。静得只有梅里的存在。
此时,可以谁的臂膀都不用依,谁的胸怀都不用抱。
似乎被雪山赐予了丰满的心灵,可以独自坚强。
我们本无从信仰,无从神灵,更无从藏地佛教,可是梅里,
这座神山,无关于这些。她是心灵的皈依。
所以,小镇上悬着巨幅标语:
梅里雪山——人类心灵的朝觐地。
五月的梅里,再度盛开。
静静地守候着她,每个清晨,每个黄昏。
当梅里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面前怒放,我受宠若惊。
难道,这是我前世开花的地方?
梅里,请让我,来赴心灵之约。
(二)转山
飞来寺——白转经塔——飞来寺——荣中巴久庙——西当——热水塘——雨崩——西当——明永——太子庙——莲花庙—(车)—飞来寺
一共走了多少里?上了几千米?下了几千米?
在我的记忆里,数字总是被忘得最快。
我只知道,每天在走,不停地走。上,上,上,不停地上。下,下,下,不停地下。
累吗?累!最累的时候,就看脚下。一步一步走踏实了,就不慌。知道前面有人在走,后面也有人在走,一步一步,就能走到。
难吗?七十岁的老奶奶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了。四个月的娃娃被爸爸背着也走过来了。也有那些能车则车,能马则马的。
所以,难不难,是心里,而不是脚下。
有朋友写信抱怨着每天的单调和疲惫。我回信给他:
“在一个熟悉的地方重复每一天的劳作,肯定会有孤独难受的时候。其实每天都在进步。
比如转山,每天都在爬。那上不完的坡,下不完的路,流不完的汗,踩不尽的沙石,难道不是一种重复?但我有目标啊。走完这座大山,我就可以到达那个村庄。爬上这一座陡峰,我就可以沐浴神瀑。我有信念啊。转完这一圈山,我就会得到神山的庇护,我就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我有同行者啊,每一天,每一程,都会得到温暖的微笑,都会得到无私的相助。感谢那一碗碗酥油茶啊,没有它们,我怎么可以走过这座座大山。
也有漫长的独旅和疲惫的脚步,但一天比一天知道,这是前人走过的路,这是每一天都有朝圣者在走的路,累的时候,只要看着脚下,一步一步走得踏踏实实,心里就不慌。路程,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积累起来的。”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此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再累,只管看着脚下走。
“衣服汗湿了又干,风干了又湿,背着的包虽重,却舍不得放下,否则,后背一吹,冷得打颤。偶一放下,旁边的小妹叫:全湿了。那是外套。可是,已经浑然不觉。
觉得累得真爽。
转山回来后,外套还没有洗,上面一层白花花的盐碱。大妈看了,以为是灰,要帮我拍。我说,不用,那是转山的成果。”
作者:westow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