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终于快乐地飞驰在滇藏交界处的群峰之间。望着窗外纤尘皆无的纯净的世界,我的心灵轻盈无比,忘却了从温润的江南飞越两千多公里的辛苦,忘却了辗转颠簸于丽江、中甸、德钦的疲倦,忘却了种种关于梅里雪山可遇不可求的烦忧。无碍的阳光把远处的山巅照耀得鲜亮而明媚,温柔的山风夹着草木的气息清凉地吹在脸上,那优美盘旋的曲线正引我进入魂牵梦绕的境地,那里有梅里雪山在等我。
确切地说,朝觐梅里雪山是一种“冒险”。因为它经常云遮雾绕,五至十月是雨季,受来自印度洋的西南季风的影响,水汽充沛,更是难露尊容了。而我却执意选择酷暑八月来与它相会,似乎冥冥之中有神的力量在驱使我。现在虽然阳光灿烂,但对于“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滇西北山地来说,一切都是不可预料的。
在丽江龙源客栈,我曾在留言板上诚招同行者,却没有人响应。在丽江布拉格咖啡馆,曾和一些旅友聊天,她们均预告,我将败兴而归。就连司机心里也没底,收了昂贵的租车费,也怕无获而返,所以途中唠叨不停,给我打预防针,并抛出“惟有心里善良的人才能见到梅里雪山”的论调。司机够狡猾的,一箭双雕啊,既减轻了自己的心里负担,又暗示要对他慷慨些了。我扪心自问,这一生别的大话不敢说,但做个善良的人还是有把握的。
尽管有这么多的不可遇、不可能,但丝毫没有动摇我朝觐雪山的执着。见到美丽的雪山之巅固然是美事,但我更醉心于长途跋涉的朝觐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可以从容地欣赏山地垂直自然带的变化之美,真切地感受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在这个过程中,我可以深深地体会藏民百折不回、绕山转经的虔诚与信仰。在这个过程中,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天地生灵,都是我可以宣泄、交流感情的对象。对于我来说,过程同样是精彩、快乐而美丽的。
车子带着我在宜人的山道上迂回飞扬。窗外满眼的绿,透着勃勃生机。云淡风香,阳光璀璨,我的心灵充满了希望。山回路折,不知不觉,就到了海拔4320米, 在蓊郁的高山针叶林的背景下,一座晶亮剔透,闪耀着夺目光芒的雪山突显在我眼前,如银铸宝鼎,雄奇中透着灵气。我兴奋地跳下车,来不及验明其身份,便一阵狂拍,真怕它瞬间消失于云端。
司机看看蓝天,看看红日,开始得意了,催促道:你运气不错,快走,这是白茫雪山,梅里雪山比它要漂亮百倍呢!匆匆告别了这云南省海拔最高的自然保护区,来不及去聆听百鸟啭鸣,来不及去探访栖息在那里的滇金丝猴,因为我要去约会梅里雪山,不能耽搁太久。
千岩万转,车子终于驶入了梅里雪山腹地。一排排雪峦绵亘不绝,一座座冰峰接踵而至,我仿佛进入了雪山会聚的世界,有超然入世的感觉。梅里雪山是一座庞大的雪山群体,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峰有27座,6000米以上有6座。其中最为险峻奇秀的有13座,俗称“太子十三峰”。
看来,做个心地善良的人真好!现在,天高云淡,风清日朗,雪峰没有乌云的缠绕,没有灰暗的羁绊,一个个神采奕奕,毕露原形。大海神女峰线条优美,婷婷玉立;农松说格峰玲珑晶莹,清丽脱俗;乌格冬峰英武粗旷,气度不凡;五冠神峰酷似菩萨戴的五冠帽……,真是姿态各异,美轮美奂。
当那傲然屹立于群峰之上的卡格博峰进入视野时,我决定下车步行,我要一步步地走近这海拔6740米的梅里主峰,我要一点点地去感悟这被藏民视为神山的冰峰。
卡格博,藏语“白色雪山”,虽然这里交通闭塞,但卡格博早已蜚声海外:早在二十世纪初,美籍奥地利人类文化学者维•弗•洛克到达梅里雪山,被雪峰摄人心魄的气势所征服,慨称“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山!”也许是受到洛克的感染,英国著名小说家詹姆斯•希尔顿在1933年以迪庆为原型写成的《失去的地平线》一书中,再次向世人展示了这座“世界上最可爱的山峰”,称赞它是终日被云雾缠绕,微微传来雪崩声的“美妙绝伦的金字塔”,并把卡格博峰列为香格里拉的重要标志。
舍不得透过镜框、镜片看雪山之神,我卸下相机,摘下墨镜,我要让眼睛幸福,我要用整个身心去体会它的神奇与美丽。
在阳光映照下,神山冰峰光芒四射,尽现奇特的冰蚀地貌之美。金字塔形的的角峰,高耸峻拔。耀眼锋利的刃脊,规则地矗立着。优美的围椅状冰斗,孕育成永久积雪的怀抱。梅里最长的冰川——明永冰川,曲折蜿蜒,灼面夺目,从卡格博峰往下呈弧形一直铺展到山麓的森林地带,它绵延十几公里,宽数百米,在世界上属于稀有的低纬度、低海拔季风海洋性现代冰川。
随着太阳高度的逐渐降低,卡格博峰变幻出多姿多彩的神情与魅力。夕阳下的卡格博峰,披上金色的霞光,尽情地展露出沉入黑暗前那最成熟、最辉煌的美丽。峰下的飞来寺金碧辉煌,喇嘛白塔间,青烟缭绕,经幡飘扬,迷漫着神秘的宗教色彩。梅里雪山是藏传佛教八大神山之首,在藏民心目中,是至尊至贵的神山,卡格博,是他们心中的守护神。在拉萨甚至有这样的传说:你若今生有幸,登上布达拉宫便可在东南方向的五彩云层中看到卡格博的身影,可见其巅之高,其辉之远。据说,每年秋末冬初,成百上千的藏民牵羊扶杖口念佛经绕山焚香礼拜,我能想象那蔚为壮观的转经场面。
神山从来拒绝人类登临绝顶,卡格博峰至今仍是无人攀越的“处女峰”。1991年1月,17名中日联合登山队员在征服卡格博峰的过程中,遭遇雪崩,魂断梅里,给卡格博峰谱写了一曲高亢的悲壮之歌。在当地藏民的引导下,我在烧香台边的望峰亭,能依稀分辨出当年登山队员奋勇攀登的路线,心里涌起无限的敬仰和感慨,不管是征服自然,还是与自然融为一体,都能诠释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来梅里雪山的游人很少,飞来寺附近,只有一、二栋装修简朴的旅馆,这里没有喧嚣嘈杂,没有世俗偏见,一切是那么的宁静、祥和。
几个藏族姑娘,欢快地收工回家了。她们经过我身边时,我用“扎西德勒”跟她们打招呼。她们微笑着,用特有的高原歌声回报了我。那歌声嘹亮纯朴,有清风做伴奏,有雪峰、森林、夕阳做背景,这是世间最原始,最纯美的MTV。也许只有在神山之巅,在大自然面前,才会解除掉任何艺术的雕饰,才会有这般最厚实的天籁之音,才会留下又纯又美的心性与真实。
虽然我听不懂歌词内容,但被那迷荡在辽阔山野的歌声所吸引,被姑娘们那幸福快乐的神情所感染。望着她们欢歌而去的背影,心中涌起莫名的温暖,全身腾起一种冲动和活力。闭上眼睛,铭记那一幕,那一刻,让它永远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回味。
当卡格博峰的英姿淹没在黑暗中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慷慨地接受了三个多小时的高原之光,皮肤又红又痛,晒黑是没商量了,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甚至还有些潇洒快意的感觉。
晚上,我不想轻易睡去,还想聆听卡格博峰的动静。似乎从那儿传来了微微的声响,是雪崩?还是冰雪消融?……
第二天,摸黑起床,想再看看卡格博峰日出时的绚丽,但薄雾轻绕,久久没有散去。不敢再奢望日照金山奇景的出现,梅里雪山已经让我有了幸运又幸福的礼拜。望着沐浴在晨光中的雄姿英发的卡格博峰,我心里很满足,可以没有遗憾地告别梅里雪山了。
有了朝觐雪山的经历,人生的视野会更宽阔,更壮丽;有了神山的祝福与保佑,人生的路会走得更快乐,更坚定;有了与大自然的真诚交流,人生的苦与乐都会当作风景来看待。
作者:caisam8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