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水晶是雪宝顶上的一块矿石,被赋予意义的矿石。
从海拔五千多米再往上爬一百多米,费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字型的路,山的表层长满青草。我比旅伴先一步走到山顶,山谷里有湖名褡裢海,湖水深蓝色,由雪宝顶雪水汇集而成,绕一个弯再汇成一股小瀑布从山口垂直降落。湖水冰冷彻骨,清切透底。雪山和冰川就在湖对面。有一个黑点在湖边游走,原来是先我们一步上山的老外,看上去好近的距离原来如此遥远。
我取出照相机以冰川为背景拍下褡裢海,招呼旅伴往前走,没有回应,回头一看,旅伴躺在地上睡着了。
我推醒旅伴,一块走到湖边,望着纯洁透明的湖水,心里想着西藏鱼美味无比,要能弄点养在里面我就在湖边搭个帐篷天天烤鱼吃!(我就这样没志气)
绕过湖来到对面山脚,雪水从石缝里顺流而下,冰川反射着白灿灿的阳光。山体由岩石构成,但长年累月风侵雪蚀,岩石风化已成片状,碎石层层叠叠,从上而下是碎石流。
吃过干粮我们顺着碎石往上爬,这样非常危险,运气不好我们就长眠于此了。我有一种宿命的看法,该发生的事情不管怎样都会发生,打个比方该死的时候就算你呆在床上也得死。
整一片山都是碎石坡,我想通过最短的距离到达冰川,后来证明我们得花更长的时间。山脚下不陡,攀过碎石到达一块平地,心里想着这地方会否有雪莲,四下搜索果然看见莲花,至于为什么我认定它们是莲花,那是因为在西藏普兰我曾和边疆战士到中印边界巡逻,下山时士兵们采一种叫“石莲”的中药治疗风湿,该花和今天所见莲花除颜色外长得一模一样。我沿途采下十几朵放进袋子打算回去问导游证实真假。
继续往上爬时碰到点困难,石块比较大,坡度有点陡,大约六十多度吧。我们先用手固定一个点然后再移动脚,小心翼翼,以免踩空或踩下滚石引起滑坡。我的脚比较小,体重也轻,问题还不大。旅伴比我重十来斤,踩空了几脚,有点玄。
这样慢慢地不知不觉爬了十来米,支撑四肢的都是碎石,极目所见也是碎石,感觉越来越险。不敢在碎石上逗留,找了块还没有完全风化的大岩石躲在下面,万一发生小型碎石流也好保一下小命。招呼旅伴也先找个地方歇歇躲躲。
在平原、荒漠、高山的单调中总是很容易产生距离错觉。坐在岩石下我仔细地比较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石块,前后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的山坡,距离错觉让我感觉山顶就在面前。
我们继续往上又爬了十几米,迎面有岩石挡住了去路。我们已经别无退路,要不原路下山,要不翻过山后从冰川另一面下山。我们选择了后者,对我来说爬这座山也特别刺激,因为不会有第二次(我不会再这样玩命)。
我们必须爬到岩石上面去,这是垂直九十度的岩石,一米多高,侧面有一些坑洼。我们用手抓紧岩石,用膝盖一点一点挪上去,因为必须保持平衡。然后又是一米多高九十度垂直的岩石,侧面有一条缝,里面卡了几块石块,我们用手抓住岩石顶端,踩着石块爬上去。
上了岩石才发现刚才爬过的路只是山脚的山脚,真正的爬山从这里才开始。
我们继续往上爬,坡不是很陡,但也费了相当的时间,尤其是一点都不能大意,也不能休息。
爬了十几米后迎面又是垂直的岩石峭壁,这里的岩石风化得很厉害,整块岩石已经成片状,象叠得整整齐齐的书本,你可以一本本把它取下来。有一些已经摇摇欲坠,一碰就掉。我小心翼翼绕过去,回头取出照相机给这些美丽的岩石拍了张照片。
从正中间爬上去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决定从右边爬过去,这和走长空栈道没两样,只是少了攀缘的铁链。
爬上了岩石才发现我们只是爬到半山腰。也许山体总是一整块一整块地滑坡,我们目测的距离永远要比走的距离短得多。这使我想起在西藏圣湖玛旁雍错,我们以为距离湖边只有两公里的路程,结果越野车以60公里/小时的速度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距离湖边几十米的地方。
看着头顶上的冰川和雪山我们作出第三个决定:继续往上爬。按旅伴的话来说,我们俩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冒,这是连老鼠都不走的路,更别说藏民和登山队,跟着我尽走歪门邪道。登山队走另一边的路。
我们手脚并用又往上爬了十多米,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又碰到垂直的岩石峭壁,但这回没下面那些轻松了,因为到了这个位置坡度已经非常陡,大概有七十多度,碎石处于相对平衡状态。我们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山顶的岩石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幸福的彼岸也很吸引,但是我开始怀疑我们的时间不够用。在这五千多米的高山,我们身处其中一峰,爬上冰川后我们还要往下走回到褡裢海,再花两个多小时翻过一座大山才能回到我们的宿营地。
权衡利弊后我们决定立刻撤退。这是我长这么大所呆过的最危险的地方。从旁边望过去,整座山象是张开的一张奇大的粗麻布,高高悬挂在空中,上半段是悬垂的,下半段斜斜的展开平铺在半空,底下形成回环围起褡裢海,而我们象两只苍蝇叮在悬垂的上半段。
我们必须离开这个最危险的位置。为了安全,上山时我和旅伴一直分开两边走,并保持相当的距离。下山比上山更危险,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四肢发动倒着下山,石块在脚下不时发出“咯咯喇喇”的声音,告诉我们它们有多么的不安分。我们所在位置是粗石块,薄薄一片象铁块一样锋利,一样重。为了免得偶尔一块石块掉下来砸坡我们的头,我们向右边的小石块坡移动。费了相当的时间,我们到达小石块坡。小石块群从上到下形成非常优美的圆弧,我坐下来有一种想滑下去的冲动。
我们蹲在石块上沿着圆弧慢慢往下移,一边欣赏山谷里的风景。褡裢海在下面仿佛一个小潭,波光粼粼平静如镜。对面同样是已经被风化掉的岩石山峰,峰上是纯蓝的天空,飘移着朵朵白云。
为了加快速度和减少危险,我倒着爬下山。
终于我们到达了下部比较平缓的石坡,距离山脚还有大约三十米。这时候我们不赶着下山了,我们一边往下走一边找藏有水晶的石头。(这段石坡我们已经可以站起来走下去了,但是还得很小心,踩空了或石头滚下去引起山体共鸣发生碎石流我们也要完蛋了。)
沿途我们找到不少半成品,全部都抱下来,后来发现更好的就把次一点的扔掉了,有点象小学语文里学过的小猴子摘西瓜。
再往下走时我发现一块石头,里面有非常漂亮的黄水晶,晶莹剔透,而且体积比较大,含量也多。我用帽子裹起来抱在怀里。只是石头很重,我没法走得更快了。
旅伴也把找到的含有水晶的石头抱着下山。
随着我们知道哪种石块含有水晶,我们找到更多的半成品,但不可能都把它们抱下来。现在我们胆子又大了,冒了老鼠都懂得躲的危险,我们把抱不走的水晶石扔下山,用石头把水晶敲出来。我们象两个寻找金矿的家伙又象背着麻袋的拾荒者,把觉得有趣的东西都往怀里塞。
只是石块硬得很,常常我们敲了老半天还没有敲掉它一层皮。
看着太阳慢慢西斜,我们必须马上下山。我们一人抱一块石头,慢慢下山(石头太重,没法快走)。
在高山上走路不比平原,得多费一半的劲。石头大概有十几斤重吧,加上我的背包,成了我最大的负担。我们走在五千多米的山上,回去的宿营地也海拔四千多米,太阳比哪都早下山,只要落在山的那边这边天很快就黑了。
抱着这块石头我没法赶上太阳的速度,在上到一个小山头后我把它留在那里了,放在朝圣者堆起的石碓里。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去动它。
这时旅伴的高山反应发作起来,头痛欲裂。我建议旅伴把石头留下来,减轻负担。旅伴没舍得。我们并不关心采到的水晶是否值钱,我们喜欢自己亲手采集的过程,还有它的原始。
我们必须翻过这座山走过一片砂砾地才到我们回到宿营地前还要翻的另一座大山。
我们不是登山队员也不是旅行家,只是耗在喜欢的地方东磨一下,西磨一下把时间磨蹭掉了。旅伴的高山反应令她非常痛苦。我也许因为曾经在西藏呆了一个多月所以比较容易适应,没有什么感觉。快到砂砾地时我们决定我先走到砂砾地的另一端把下山的路找一找,要是天黑了我们走错路在这山上不饿死也冷死了(当然这是我最保守的估算,太阳还在山那边高高挂着)。我一边回头看她往下移一边快步走到前面去。我们带了手电,只要找到那座山的入口天黑了也能回去。
两个小时后我们翻过大山。经过老外的营地时,老外已经在帐篷里烤火,他们比我们早几个钟头下来。
往下走半里路就是我们的营地,迎面看见我们的导游上山,他说如果我们是男孩子他就不管我们了。当然只是笑话,我们说要不是知道你担心我们还要在山上多呆一个钟头。
晚饭已经准备好只等我们回来。上一批游客下山后导游就把我们支在草地上的帐篷拆掉,把行李搬进一间藏族牧民留下的破房子,给我们铺好了床。屋子虽然破,但遮风挡雨。屋子有外间和里间,外间放杂物和柴火,里间睡人。里间中央位置也就是床前有一个火塘,平常就在火塘烧柴烤火,外面帐篷就不再生火了。一般导游们住房子,游客睡帐篷。
看到草地上有一顶帐篷,我们知道有人上山了。洗过手走进破房子,四个老外在烤火,打过招呼,看见老外的导游“色狼”……我把背包解下来放在床上。这些回民导游我们都认识,大家热热闹闹吃了晚饭……
半夜里感觉有水滴在脸上,原来外面下大雨。摸出伞打开挡在头上继续睡觉。
第二天醒来发现雨还在下,旅伴没有醒。山里藏民的房子顶用山上岩石风化后形成的片状石块铺盖而成,下面垫着油毡纸,下雨时雨点打在屋顶"淅淅沥沥",如同睡在南方农家的砖瓦房,非常催眠。
雨很小,导游们在屋子们前的屋檐下做早餐。火塘里只剩下一堆灰烬,屋子里冷冰冰。一个鬼子搓着手走进来,彼此问过早上好,犹豫了一下准备走出去。看来是进来烤火的,我告诉他可以留下来。
火烧起来,屋子里很快变得暖洋洋。我闭上眼睛假睡,直到导游叫我们起床。下雨的高原就象广州又冷又湿的冬天。今天是我们回松潘的日子。
走出屋子,风夹着雨冷飕飕地刮在脸上,象冰块在皮肤表面慢慢融化,而寒气却一点点渗进身体。天灰蒙蒙,山谷里萦绕着一团一团白雾,随风时升时降。在导游们证实我昨天所采植物确是雪莲后,经过商量我们决定留下来躲开今天的坏天气。
从昨天见到我们起,鬼子的导游们就一直要求我们多呆一天,并保证给我们采到水晶。不过今天我关心的是雪莲。于是,我们一行七人带上柴刀,骑马出发上山。(到砾石滩后马由其中一人带下山。带上柴刀是打算把我昨天没有带下来的黄水晶敲下带回来)
今天由鬼子的导游带路,沿着登山队的脚印走,先上冰川再上骆驼峰。路是从风化的石堆走出来的。也许因为缺少参照物,在雪宝顶视觉差非常奇异,不管在褡裢海的哪一边望对面,都错觉是九十度垂直,人根本不可能在上面走。其实那一边是平地,坡度大概20度(昨天走过),今天走的这边有很大一部分也非平坦,大概只有30度,和旁边不一样的是,它居然没有完全被石块覆盖,还露出土地,就在这仅有的土地上,在石缝间,盛开了许多紫红色的莲花。
鬼子跟着导游爬冰川,我们留下来采雪莲。导游带着柴刀给我们采水晶。
在松潘街上到处都有晒干的雪莲出售,不过我对它们不感兴趣。我喜欢看着这鲜艳、生命力顽强的雪莲一朵朵通过我的手采下来,再放进袋子里,看着它越积越多,感觉袋子越来越沉的重量。(回去后查了中药书籍,知道这种雪莲也叫水母雪莲花,主要产于四川、甘肃和西藏。)
我们沿路搜索,把看到的雪莲一朵朵采下来放进袋子。
再往前走泥土就完全被石块覆盖了,我们就会去爬冰川,爬骆驼峰,再由昨天的路下来把黄水晶带回去。
不过这时候天开始下雨,风也刮了起来。
我没有穿风衣。也没有背背包,所以得找块大石头躲雨。但在这种山上,石头要不是很有性格一柱擎天,就是风化成碎块洒落一地。不过我还是找到了一块大石头,在和地面石块相接的地方有一条缝,我斜着小心地把身体挪进去,刚刚好容下,不过头就得淋雨了。这肯定是很滑稽的镜头,我一直在想是否该把它拍下来。
我缩在石缝里,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尽量让头挨着大石头(少淋点雨),看高山上下大雨。
山上一下雨,雾气就会上升并且四面飘散。雨水打在石块上和打在砖瓦房顶上声音一样,我就想,如果把包背上来,我就有伞,就可以和旅伴打着伞坐在这里看风雨飘摇,那就是享受而不是现在这样狼狈。
雨越来越大,雨水不断地落到我的脸上,情况不太妙,经过商量,由穿着风衣但因为没有躲雨而全身湿透的旅伴到前面找导游,也许能找到一件雨衣。
我有点担心,在高山上我们不该分开,而且她感觉非常寒冷。不过很快她就回来了,还有导游。导游回头找我们,他们俩碰上了。
这时候我知道我们不能再奢望雨能停下来让我们进行其他的活动,据导游说就算雨停了,也可能刮大风,然后温度会下降得很厉害,我们都会冷死。他和鬼子已经到达冰川,差一点就到骆驼峰,很遗憾。在冰川,他就差点被风刮了下去。
没有选择,我从石缝里钻了出来。开始下山。
鬼子在褡裢海另一边向我们招手,他们已经在往下走。纯羊毛毛衣给我挡了半个小时雨,但最终还是让我成了落汤鸡,当我们在砾石滩碰到一队登山队时,我的一头长发已经湿漉漉紧紧贴在脸上、脖子上,并且不断往下掉水。
下山的路已经变成泥浆,深深浅浅,一步三滑。鞋子陷近泥里,开始进水。
另一队鬼子的导游也和我们一起,他们示范着教我们小跑下山,这样脚只和地面只有一刹那接触,就不会滑倒。不过我知道我要真象他们那样,就会以每秒十米的速度骨碌骨碌,屁股贴着泥团滚下山。
最后我和旅伴钻进荆棘里的马路(马走的路),躲开沾滑的泥浆,继续跋涉。
三个多小时的光景,我们到达另一队鬼子的营地,鬼子的导游们把我们叫过去,然后用柴刀敲一块石头,那是一块很大的半成品白水晶,十斤左右,棱角分明,晶体清晰。他们把杂石敲掉,把水晶送给我们,我们对他们表示深深的谢意。
回到营地,我们的导游正四处张望寻找我们的身影,打过招呼,旅伴走进房子,我把袜子脱下在外面水沟里洗掉上面的泥巴。
比我们早下来的鬼子们已经围着火塘烤火,鞋袜放在火旁,光着脚丫。在我们床旁多了个小鬼,十八岁左右,今天到的。
我们换上干净衣服,把脚烤暖和,把被子翻起来烤了烤(火塘就在床前),然后钻进被窝好好睡觉(今天下一千多米比昨天多费一倍的功夫:保持平衡,全身湿透,身体的能量几乎被炸干了)。
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已经恢复了元气。晚上,导游们把火烧得很旺,火苗一直窜上屋顶,打个回环又下来。火星溅到我们的身上、床上,把我另外的羊毛衣烧了几个洞,旅伴的红夹袄烧的洞还要多一点。鬼子就用英语大叫:烧房子了!烧房子了!(鬼子会说点广州话,但说得不是很准。)我也有点担心。不过房子一直没有烧起来。花了一个晚上,我们把湿鞋子、湿袜子、湿毛衣、湿裤子都烤干了。
半夜里又下起大雨,我摸了老半天才找到伞。旅伴把它放在我的枕头边,我却在袋子里找。
第二天一早看到鬼子的导游用锄头在鬼子帐篷前挖小沟,有水从帐篷里流出来。进去一看,原来昨晚雨太大,微微的(只能用微微的)淹了鬼子帐篷,里面高十几厘米的气垫已经湿了一部分。难怪鬼子们又感冒又咳嗽。
回去的运气比较好,只飘了点毛毛雨。
至于白水晶和雪莲花我们都带回来了(呵呵,还是傻冒),白水晶放在厨房里,雪莲已经风干,毛茸茸,可以象蒲公英那样吹。说实话,我觉得我的干雪莲比松潘街上的漂亮多了,也许是我的偏爱。水晶没有被供奉起来,雪莲也没有入药,当然还有那块留在雪宝顶的黄水晶,它们陪我度过了生命中某段时光。
作者:q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