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悲观的人,但看自己的文章总感到一种晦暗,找不到清新之感,如同广州灰灰的天空,尽管少有地显出天蓝,但一层灰雾仿如给天空蒙上轻纱,不干净的轻纱。又也许源自我极度敏感脆弱的神经与肌肤,不管是怎样地繁华与热闹,给我最深印象的依然是一片闹哄哄,从生理到心理都产生一种无形的抗拒,临床表现为身处人多之地就犯晕,分不清是低血糖还是神经衰弱。
也许因此每逢身处荒野,就有被洗脑之感。我不知道若果我成长于荒野是否还会如此留连忘返。还是童年印象太深刻,睡在屋旁永远长不大的石榴树上,身下树枝挂着小竹蓝,里面睡着我的小猫。阳光洒在脸上,生活是如此平静!
松潘便是这样一个地方,让我走进久远的记忆,重温许多前尘往事。
这是一个古老的县城,络绎不绝的游人并没有改变它原有的古朴,大兴土木的现代建筑也没有改变它的古城风貌。已经不再对博物馆、文物馆、宗教寺庙感兴趣的我依然无法摆脱当地人文文化对我的影响。
这种影响最直接地体现在出游在外安全一直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这使我对是否出游某些景点犹豫再三。在松潘我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放松。在骑马游黄龙后我们快快乐乐骑马去了雪宝顶。黄龙来回三天相处的感情,他背后一个严厉温情的家给我们的信赖感使我们毫不犹豫选择十八岁小伙子马成启再度当我们的导游。这样我们一人一马,翻山越岭,没有大队人马的嘈杂,不必照顾别人的情绪,象一个山里赶路人用树枝抽着马屁股(他们用的可是马缰绳,我们尚无此技)。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淌过一条又一条河,身处其境终于明白李娜的《青藏高原》歌唱的意境,产生强烈的共鸣。西藏阿里虽然平均海拔四千多,但多为荒漠,一马平川,所见几为雪山,所以虽然二十天内行程数千公里,但坐在丰田越野或国产东风越野车里与翻山感觉截然不同。
于是那一刻我们爱上《青藏高原》,爱上《白塔》,爱上《朝圣之路》,爱上《妈妈的羊皮袄》,爱上《九寨之恋》,爱上松潘的山野……
在下午三点多我们到达第一个宿营地,这是一个三角形状的山谷,绿草如茵,旁有小溪。骑马很累,并由于我不喜欢在皮肤上涂东抹西,我的腿毫无选择地灼伤了,痛楚之下我给它涂上羽西防晒露,并用风衣包裹起来。(再想不起在西藏一个多月是怎样忍受掉皮的痛苦的。能否对所有不快之事都如此健忘?)草地是如此地柔软与吸引,我把鞋袜脱掉,赤脚跑在草地上,草如锦缎,泛着星星阳光,一切如此完美!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污染的环境,阳光依然灿烂,我们可爱而忠诚的三匹马在解下马鞍后快快乐乐跑到一边吃草去了。清风飞扬,四处一片青草的芳香,偶尔有藏民赶着牦牛上山驮运砍下来修理干净、用于建房子的松木,原始而古朴。在这美丽的山野,将剩下我们三人,陪伴我们的是我们的三匹马和自然界里的小动物,不必在篝火旁搞气氛以免其他人寂寞,如何地令人快乐!
我们把行李解开找出西瓜,用溪水洗干净,切开三人分享,清甜爽脆,痛快!接着马导到山上砍来松木,大家合力支起帐篷。我们换上短衣短裤,在溪水里洗干净衣服,平铺在灌木上,感觉好温謦。只是昔日在珠峰山脚涉水时不曾料到雪水竟可将人冻得失去知觉,几被水冲走,感觉太深刻,因此不再轻易涉足雪水。
接下来的工作是做晚饭,我们乐意参与这样的活动,虽然有点自欺欺人,充其量我们只能打打下手,吹吹火。就那堆导游砍回来的松木,我们破两个小时也未必破完。曾有一个心愿是自己能长成大块头,这样就可以随时对不怀好意的人挥拳头,警告他们客气点。只是倘若真长成阿里女儿那样我又是否会满意?其实在外面以我这样的小个子总是很容易获得帮助的,或许人都乐于帮助如我等弱小者。
雪白的帐篷在绿色的草地上反射着强烈的阳光,伴着缕缕炊烟,给我们一种很温柔很特异的感觉。象牛羊逡巡于草地,我们同属大自然,当然我无法确知它们是否认同?去掉所有官僚,这未尝不是世外桃源。我想到乔峰和阿朱,若真有缘在塞外牧羊,该是如何地快乐!天涯何处不是家!
吃过晚饭,阳光渐渐消失,空气骤然变得寒冷彻骨。我们穿上毛衣裹上藏袍坐在篝火旁,四周一片寂静,黑压压是山的影子。松木燃起“哔哔啵啵”,好久没有烧过木柴。因为对篝火这份感情,在黄龙我们坐在火旁到凌晨一点多,一直陪着我们的韩国人终于熬不住先睡了。今晚我们让“围着火炉吃西瓜”成为现实。把雨衣铺开睡在上面,漫天星光。这种景象只在黄山见过,今天再见,感觉已很遥远。
我们就那样静静躺着。
“叮当”、“叮当”,铃声在荒野显得格外清脆悦耳。牧马人为了随时知道自己的马在哪里,会给马系上铃铛,他们的耳朵非常灵敏,往往在我们没有感觉任何声音时他们已经确认马所在位置。然而寂静荒野,尽管星光灿烂,我们瞪大双眼,黑漆漆一片仍然什么也看不见。深夜树林的静很吓人,总有什么在里面潜伏着的错觉。在这样的夜晚,我们围坐在篝火旁,实在是非常显眼的目标。我在下午曾问导游:“你害怕吗?”他回答:“不害怕。”我再问:“倘若只有我们两个女孩在此宿营,是否可以?”他回答得很干脆:“不可以!”事实上我与旅伴是两个异乡人,并一直被错认是新加坡、香港或马来西亚人,走在山路上非常显眼。我曾有一点顾虑。威胁不来自我们的导游,来自宿营荒野并非他的地头。不过这并没有干扰我依然快乐、平静的心境。夜渐渐深了,我们钻进帐篷,钻进导游为我们铺好的牛毛毡为垫,棉被卷成的圆筒中,不消片刻进入梦乡。(这也是我们与别的旅客待遇不同之处:睡气垫与海绵睡袋是不足以保温的,没有阳光的山野寒彻入骨。)导游睡在外面为我们守夜。一切是如此简约。
第二天醒来,导游已经在准备早餐了。草地象淌过水,挂满水珠。帐篷仍在滴水。马儿安静在一边吃草。身处山谷,阳光还没有照射进来,温度很低,溪水冻得我双手红肿、麻木。我们把火烧旺暖暖身体。早餐是吃炒菜和炸面。为免水土不服,我要求将冷盘改为热炒。旅伴协助导游和面,我管烧火。
经过一夜的露水浸润,树木显得更加碧绿如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青草夹着泥土的味道。我脱下被水珠打湿的鞋子,把脚放在火旁的石块上烤火。翻过脚板,看到昨天烤火时沾上的松灰竟然还没有洗掉,脚趾脚板黑黑的一片,怪怪的象土著。因松木有松脂,因此昨晚打着电筒到水里冲了一下仍没有去掉。不过用这双黑脚踩在绿草上却别有一番滋味。
阳光渐渐照进草地,雾气蒸发弥漫,白茫茫一片。很快阳光洒满山谷,顷刻间草上的水珠都消失了,帐篷也开始变得耀眼,生命仿佛在瞬间苏醒,一切生机盎然。
吃罢早餐我们拔营起程,一个羌族老太接替我们扎营在山谷,这将是接下来数日她的一个临时的家。仿佛一个很古老的故事,在最真实的生活里,我们继续追寻快乐,最简单的快乐……
作者:q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