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站 上海
去上海我仍是乘了长江客轮,因为乘船所能得到的开阔视野及悠然心情是其他任何交通工具都不能比拟的。船上的服务员是上海人,随着她对我的优待逐渐减少我意识到,上海已经越来越近了。
上海,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无限风光,这之前的耻辱与这之后的忍耐。这就是上海,我印象中的月之故乡。
到了崇明岛,船舷上已经站满了人。无论是否第一次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与期待。这就是上海,以广袤的温柔怀抱着世道巨变与人间沧桑。
客轮缓缓的穿过了杨浦大桥,它不可一世的从我们头顶上跨过,令许多脖子不够灵活的人怨声载道。有他们抱怨的了,因为紧接着还有那大高楼与大怪塔。我不知道上海人民是否打算用它来吓唬对岸的那些侵略者建筑,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显然是成功的。
客轮停靠在著名的十六铺码头。步行去外滩只需要二十分钟。于是在七月的炎热下午,我来到了上海外滩。背后的江面上有汽笛阵阵,眼前的高楼仍光彩依然。这就是上海,任何的外来者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转化成上海人。
通常的经验是:除非是想要看人,否则不要把旅游的目的地选择在大城市。而如果真的想要看人的话,上海是最好的选择。我留心的观察着往来的人群,发现每个人的神情举止都是在透露着同一个信息给我:“我比你有钱!”从衣冠楚楚的绅士到街头乱晃的瘪三。我成功的模仿了这神情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天内屡屡被误以为是上海人。
自给自足的小乡镇或许各具特色,而工业化大城市却是百城一面的。在现今的任何一座大城市里,生活方式已经没什么差别可言了。住的都是水泥房屋,吃的都是超市食品,看的都是凤凰卫视,穿的都是新潮衣衫。生活方式已被相同的物质文明所统一。
看起来我们辛辛苦苦所创造出的物质文明只是为了制造距离。从最初发明了衣服,到现在的电话、电视与电脑网络,人们生产出来的所有的东西最终都被摆在了人和人的中间。人可以与另一人沟通,但会隔着越来越多的东西与越来越远的距离。而越来越远的距离也使得沟通的意义和必要性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孤独。
被一大堆东西包裹在中间的生活很舒服么?恐怕未必。
试举几条工业化城市里的生活原则:一、拼命工作,尽可能多的挣钱,钱将可以带来更多的自尊、自由及安全感。二、尽量不做蠢事,如古道热肠、拔刀相助等蠢事,三、冷漠些、再冷漠些,每个人都在为销售发愁,那么掩埋自己的兴趣便是减少损失与伤害的最佳途径。
而我们的生活又将面临着一个新的时代。网络就是新生活已被喊得山响,我们可以试想与网络在一起生活的情形:电脑、电话、安排程序、送水送饭公司、孤独、虚荣、自以为是、心理变态。
社会个人化与生活个性化的趋势已清楚明确的摆在了面前。甚至来不及做任何的准备。
“七号楼怎么走?”在我面对着如小山般林立的楼群茫然无措的时候,我向一位上海的大嫂问路。“啊?七号楼啊!你从这里一直向前,之后向西拐,走两分钟再向北,然后一直走到一个丁字路口再向东,走上几十步向右看,就到了。”在我确信自己已经完全听糊涂了之后便向前走去。左、左、右、右、南、北、西、东、我大约走了十分钟之后猛的回头,看到了——那个大嫂!她正用手指着一栋楼说:“这就是七号楼。”她竟一直跟着我走了这么久,直到我走进那楼门之后才满意的离去。
而这就是上海,它总能以不变的执著改变了所有的惶惑;它总能以如水的温柔消溶了一切的困厄。
这就是上海,我心中的月之故乡。
(待续)
作者:Tome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