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份那会儿,天气预报一直在唱“北京大雪”云云。从没去过北京的我听得热血HUI腾,收拾起行囊,兴冲冲地奔京城而去。
12月26日 星期三
说来没人相信,要在北京找家豆汁店有多难。从到北京的第一天,我就嚷嚷着要去喝豆汁,都以为是那种多得遍地开花的早点摊呢。结果问了多少人,直到最后一天,在天安门看过升旗仪式后,问了一个大清早起来放风筝的北京老头,才摸索到磁器口十字路口东南角的“锦馨豆汁店”。
生意不错,焦圈都卖完了。靠门口坐一女孩,双手捧着豆汁碗,就着咸菜小口小口地啜,一脸满足状。来买豆汁的人络绎不绝,有北京大妈拎着大型保温筒来盛的。看得我心痒难禁,上来碗豆汁,淡绿色的液体,泛着白沫,闻着没什么味。急吼吼地喝了一大口,差点全吐出来,我的天,胃里的酸水味道也不过如此吧!接下去的时间里,我们开始吃羊杂汤,芝麻饼,咸菜,麻花……神农尝百草似的,凡是店里能买到的东西都吃遍了,结果什么都吃不完。一对老夫妇不住地朝我们打量,心里大概直叹现在的年轻人……嘿嘿。
吃饱喝足(不饱不足)去秀水街“血拼”(SHOPPING)。买东西没什么好罗嗦的,乐趣在于过程而非结局。牢记在秀水街讨价还价的秘诀是 ―“对折、对折、去零头”。For example:开价180,40块搞定!
下午在琉璃厂西街买烤红薯吃,俩老外刚走,问老板你卖老外多少钱一斤?他拈指微笑道:“收他们10块钱一个,不算多呀。”听者大笑。
12月25日 星期二
上小学的时候,听北京出差归来的父亲念打油诗曰:“啊,长城,我们伟大中华民族的象征,真TMD的长!”长大了读别人写长城的文章,被一句“雄关漫道真如铁”给镇住了。于是撇开八达岭和居庸关,独要去这怀柔的慕田峪。
去怀柔的小巴上坐的全是地道的北京人,拎两小挎包,回娘家探亲似的。混迹其间,怀里揣着从车站小卖铺买来热乎乎的橙汁,乐呵呵地以袭人自居,可惜没有宝玉骑马来探,只有包得严严实实的售票员来卖票。
车子开出北京,不再有高大灰色的建筑遮挡视线,道路两旁出现大片的防护林。日正当中,太阳远远的在白桦林间忽隐忽现,金色的光芒被分割的支离细碎,温暖的光影,轻柔地在人们的脸上身上跳跃。
到达长城已经下午二点多。验完票进站,我巴巴地等他们把票还我,验票的大婶说:“你要报销啊,上售票处开票不就完了!”我说我要留作纪念,引来大婶一阵爽朗的笑声。
爬了约莫半个小时山,其间所见之景和寻常山头并无二致,尽是石阶和生锈的铁栏杆。我越爬越生气,想不通这就叫登长城?又继续了十来分钟,抬头一看,但见彩旗迎风招展,乌压压的城墙宛若长蛇一般,匍匐蜿蜒在崇山峻岭之巅,方才的恶气登时散尽。
那天去的巧了,长城上下,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我们两个游人。照例先大拍一通照片,然后四下看看,遥遥指定一座嘹望台,说好爬到那儿就折返。
地起先是平的,随着地势依山势起伏,越来越难走。平地变为台阶,高低不平,宽窄不一。栏杆不知什么时候也没有了,挨着墙走。这时不能往后看,一看那几乎成90度直角的地势,简直双脚发软。遇到险处手脚并用,种种狼狈不一而足。
渐行渐远,累了停下来看风景。此时长城内外再无旁人,四野静寂无声,不说话,不忍心打破这样美好的沉默。风吹过,遍山林木哗哗作响。
一直爬到无可再爬 – 被栅栏和铁丝网拦住了去路 -- 钻出嘹望台,太阳已经下山,将暮未暮的黄昏里,长城的轮廓较之先前夕阳西下时的雄浑壮美,显出另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来。天色愈发暗了。
坐滑道下山。恩哼(咳嗽两声),列位看官注意,是“滑道”不是索道。铝合金露天管道,塑料滑车,一根扳手,“往前推就快,往后拉就停,转弯时身体随之倾斜。”管理员的介绍听的我心惊胆颤:才离虎穴又入狼窝?!朋友却是眉开眼笑、跃跃欲试。我死活要了辆双人滑车,想怎么也得黄泉路上找个伴啊。坐上去之前,我再次求证“以前有死过人吗?”管理员哈哈大笑,朋友无地自容。乌拉一声,下山去者!
如同一切喜剧的结局,到了山底只连声懊恼“刚才再快一点就好了”。
12月24日 星期一
两年前,听来过北京的朋友说起恭王府里有块太湖石,千里迢迢从江南拉到北京,发现门小石头大,于是把门给拆了。自此后大清国运一落千丈,石头的主人也跟着倒霉,因此叫做“败家石”。我听她说的有趣,所以一定要来恭王府看看。园里正好有几个旅行团同时参观,我们两个散兵游勇便跟着瞎蹭。可恨一香港导游,哇啦哇啦大讲鸟语,嗓门奇响,其他导游的声音都被盖过了,我们只好远远逃开。没看见“败家石”,回来问朋友,她说:“咦,是在颐和园啊!”
出了恭王府,门口有人招徕胡同游。导游兼三轮车夫拉着我们在什刹海附近的胡同里转悠,告诉我们什么是门当,什么是门墩(门当户对由此而来),怎样识别这家是文官还是武官。导游不无羡慕地说起“现在兹要是自家有四合院的都发财了。”怎么说?“北京外地人多呀,在院里搭几个棚,就能租出去,一间一个月好几百呢!”我失落地打量那些杂乱无章横七竖八的大杂院,《城南旧事》里那美丽的四合院上哪去了?
《大腕》正在热映,电影院无一不是爆满。到处是情侣和鲜花,让人开始感觉到圣诞夜的气氛。从首都电影院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长安街边,听钟楼不紧不慢地敲完七点,颇有今夕不知是何夕之感。
经过一对不欢而散的男女,女孩刚才还一脸决绝,男孩掉头而去,便止不住地掉眼泪。走过好远我又回头去看,男孩早已转身追上来,正递纸巾给女友。我不禁微笑:到底是平安夜!广场上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头戴圣诞帽嘻嘻哈哈与我们擦身而过,忍不住也去买了一顶戴上,溶入这异地的欢乐海洋中去。
在全聚德吃罢晚饭 -- 哪有180块一斤的烤鸭,还什么“放嘴里就化了”,李金斗吹牛呐!不过味道比上海的全聚德好点(估计是心理作用) -- 驱车去三里屯。
出租车沿着长安街往东,再往北。一路夜色深沉,过了朝阳工体,出租车、私家车渐渐多起来。进三里屯的路简直象是大伙儿排队洗车。等的当儿,只见窗外灯红酒绿,俊男倩女相携穿梭不停,不禁松口气:差点儿以为北京无美女,原来在这哪!
下车步行,半空里横贯着一根根灯管彩虹,树上挂着无数亮晶晶的小灯泡。人流汹涌,南来北往说什么话的都有,就是没见几个老外。奇怪,今天不是他们的“春节”吗?一想,噢,洋人们思乡心切回家过年去了,国人一腔热情无以排遣,只好在此“借酒消愁”。
酒吧一个挨着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酒保们卖力地在门口拉客,路边堆满了纸箱子,音响微波炉之类的,都是用来抽奖的奖品。门票100块/人,“赠送”一杯饮料。临街一色的落地玻璃窗,幽暗的室内看不清面目的男男女女挤作一团,家家爆满。酒保吆喝起来更加不遗余力:“还有两个位子不要就没啦,再往前都满啦……”有人心动买票入场,门一开,乐队声嘶力竭的吼声、鼓声、乐声潮水般涌出来,仿佛要掀翻屋顶。
进去,还是不进去?这是个问题。
12月23日 星期日
一早坐地铁到西直门,换车去颐和园。
颐和园共有五个门,建议从北宫门进,一路高开低走,渐入佳境。过苏州街、香岩宗印阁、智慧海,便到了最高点佛香阁。从佛香阁俯瞰整个昆明湖,阳光明媚,视野开阔,令人胸襟为之一荡。若不是湖面结冰,感觉便象是到了江南一般。
佛香阁往下两排长廊,背光,人在廊上慢慢地走来,身上全是栏杆的影子。我看的心中欢喜(就象香菱进了园子,样样都是好的),忍不住哼起曲子来:“艳阳天,艳阳天,桃花似火柳如烟……”朋友听的有趣,我笑着念台词:“皇上可是天地一家春了!”
昆明湖畔有玉石砌就的栏杆,如果夏天,尤其傍晚时分,坐看碧波万顷,垂柳依依,神仙生活亦不过如此罢。
走在我们后面的爷爷奶奶带着小孙女,孙女吵着闹着也要学人去冰上玩。奶奶吓唬她:“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小女孩冲口而出:“我也不要!”。从昆明湖东侧找了个缺口下去,一直走到十七孔桥上岸。先还小心翼翼地怕冰裂了,越往中间走胆子便越大起来。在湖面飞奔,兴奋地大叫,累了,就一屁股坐倒在冰上,仿佛回到了愉快的童年。
圆明园的收费极不合理,门票15元/人,到了西洋楼(就是电视里常见的那堆石头)又要收15元。我们不由大大地生气,一时顽心大发决定翻墙进去。这是我生平第二次干这勾当 ― 上回是在家附近的小花园,翻进去以后才发现铁门根本就没锁 ― 到底作贼心虚,动作不免拖泥带水,爬到栏杆上衣服居然给挂住了!朋友们拍了张照片:我在栏杆顶上成骑虎难下之势,右边赫然一块告示牌:“为了您的安全请勿攀越。”
早年看琼瑶剧《哑妻》,记住了男女主角雪天在圆明园迷宫嬉戏的镜头。迷宫中央有凉亭,“中秋之夜皇上和嫔妃在亭中纳凉赏月,命宫女手持黄色莲花灯在迷宫中穿行,先找到出口者可得分赏。”皇帝老儿很会营造情趣嘛!
不觉天已黄昏,夕阳西下,照着偌大一片废墟。石头们不说话,早就伤够了心罢,如今安安静静地伏在杂草丛中,看日升月落,秋去春来,也不失为一种归宿。
取道去清华。清华园里有一块梁思成设计、陈寅恪题写、纪念王国维的“三绝碑”。如此重量级的文物,想来应该无人不知。在校园里捉住七八个学生,均一脸茫然。快要放弃的时候,遇到一个学究气的人说:“就在荷塘边上。”他顺手一指,我们便如领圣旨地寻将过去,走遍冰冻三尺的荷塘,只见“寒塘渡鹤影”的萧瑟景象,哪里有什么三绝碑?又冷又累又饿,没有力气再找下去,天也太晚了,只得抱憾离去。
晚饭在长安街“东来顺”,吃涮羊肉的老字号。味道也就一般,好处是分量足,羊肉没有膻味。斜对面坐了两对男女,女孩子是到北京两天以来看到最漂亮的。可惜化妆痕迹过重,衣服时髦有余端庄不足,加上两名男子操外地口音,颇有“傍大款”之嫌。
吃得热腾腾地出门,被凛冽的寒风一刮,人顿时打了个激灵。夜晚的长安街,虽然华灯闪烁,却空旷得有如荒野,两边的高楼无论如何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在直阔的大道上呼号肆虐。被风吹的有点不辨方向,问了几次路,都说我们走反了。虽然心存疑惑,可惜我的方向感是有名的差,即便反驳也不被采纳,只好依言咬牙而行。居然走到了火车站!两个人几乎冻僵了,气急败坏地拦辆出租回宾馆。
头两天的行程排得太满,一直在不停地走,兼喝了数不清的冷风,加上这一折腾,仿佛所有的疲倦都涌上来,浑身散了架似的。回到宾馆倒头就睡,甚至来不及做梦。
12月22日 星期六
七点醒来,窗外是辽阔的平原,稀落的树木,一派冬日里肃杀的北国风光。
八点准时到站,心惊胆战地走出温暖的车厢。早晨的空气固然有些清寒,手套围巾却大可不用。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就是传说中北京的冬天?!”宾馆在建国门外大街挺近,从火车站走过去大概十来分钟,领教了北京冬天的厉害。跟上海不一样,北京是干冷。风吹久了,脸跟手冻得生疼。
扔了行李直奔天安门。自打出了几次自焚事件,朋友们爱开玩笑说要带了雪碧瓶子上天安门广场上溜达。广场上的确加强了警戒,军大衣的身影随处可见。
穿过金水桥后的几道门,便是紫禁城了。煌煌大国气象固然不减当年,但作为中国最大也最具价值的博物馆,在日常维护方面未免太漫不经心了:室内陈设蒙尘纳垢,毡垫罗帐残破不堪,珍宝器皿暗淡无光……管理者们大概想给远道而来的中外游客留下这样的印象:“了不得,原来连故宫里的灰尘都是文物呢!”工作人员们闲极无事,手笼在袖子里讨论年终奖金。故宫一如它的历史,蹒跚而臃肿,老迈得走不动步子。
看了“珍妃井”,只奇怪那样小的井口居然能塞得下一个人,或许珍妃格外地瘦?大概她还来不及淹死,早在太监们死命推搡时香消玉陨了……原谅我杀风景的想象力。读过些关于戊戌变法的考据文章,记得有一篇说珍妃并非人们以为的那样贤良淑德,她不见宠于慈禧据说源于挥霍无度。宫中嫔妃每月的例银不够用,便使出挪用、借贷、变卖等等手段,以至最后触怒慈禧,连光绪也无法为其开脱。历史原非人们的一相情愿,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现在翻案文章这样热了。
下午五点多,坐在景山顶上的万春亭,看紫禁城内外数千间宫院,静静地浸没在落日的余晖里,仿佛一首大气磅礴的交响乐奏到尾声,黄金般绚烂至极,又无尽的绝望苍凉。
在北海公园的KFC里啜着热橙汁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很暗了,落地窗外结冰的湖,反衬出店内分外温暖。前后左右坐了一对对情侣,听来听去,原来全国人民谈恋爱时的话题大同小异,无非是地道的京腔京调,平添几分趣味罢了。
不用去王府井,我也猜到就是上海的南京路 –“给外地人看的”。看了之后发现更象几年前的上海,满大街没有特色的“特色商店”。北京城市的特点就是“大”,空间仿佛多的用不完。建筑之间互不相干,与其说逛街倒更象在赶路。不比上海,房子一幢挨着一幢,唇齿相依、情意绵绵。
12月21日 星期五
提前一小时下班去火车站,平时这段路打的只要10分钟,那天因为周末竟然整整走了三刻钟。江宁路堵得日月无光,为了怎么抄近道,我们几乎和司机吵起来。司机给逼得惨叫:“你们急我也急呀。我一急么,应该哪能走啊勿晓得了!”七拐八绕开到恒丰路,离发车时间只剩十分钟了!我们再也按捺不住,匆匆结帐,拉开车门就跑。途中共计:翻越一座天桥,穿过火车站广场,冲进候车大厅,亡命奔上T14次。看表,18点差4分。两个人跌坐在铺位上气喘如牛,这才觉得胸口剧痛,唇干舌燥,手脚乏力……在左邻右舍的诧异眼神中,一声长鸣,火车缓缓启动了。
……
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思乡情切 ― 想着晚上就可以回到上海温暖可爱的的家,却忘记此刻仍呆在不戴帽子就出不了门的首都,一激动,少穿件毛衣,结果感冒了。那滋味,里里外外被寒气包裹,抖的如风中残叶。在号称与国际接轨的首都机场医护室买药,医生想也不想地给了盒泰诺,说是这儿最好的了。回家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吃流质食物度日。跟朋友们说起,无不笑的要死:雪没看见,自己倒冻病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我的重感冒好了以后,全国性的流感开始了。
作者:e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