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爬上了长城。我们爬上了万里长城。
我们爬上的长城远没有万里,我们被一群山峦所笼罩,我们只能看见几条银色的亮线沿着山脊飞去,但不知道在那山的后面是不是还有山,是不是还有那在历史与现实之中演变着雄伟与荒芜、沧桑与豪情的充满曲折与险峻的长城。
车行驶在拥挤而嘈杂的北京街道上,那塞车的感觉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充斥了你的整个心情,像是有人抓了一把乱草堵住胸口,恨不得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出去。然而你永远也飞不出去,就像飞不出我们随波逐流为自己设计好的模式一样,很少有人能逃逸都市给你带来的向往,即使你偶尔也想回归田园般的清静,但你很现实,于是你宁愿舍弃那偏远的安宁,来到了这个充满挣扎、喧嚣与混浊空气的被各种各样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所填充的都市,即使这很累,但有些东西在传统的观念里被实现了,所以就不再舍弃也不再回头。
我们终于费尽气力地挣脱了那个被框起来的心情,开始奔弛在八达岭高速上。两边的建筑渐渐变矮,但视野也就渐渐地开阔起来,这时心情与自信就像这种感觉一样,在习惯了被建筑物包围的情况里忽然发现了仍然有那么多可以释放与点燃的活力。每天那定形了的视野里的那高高耸起但却枯燥乏味的中央电视塔不见了,取代它的是满眼的绿色与那绿色之中的村庄。我们的海拔位置还没有升高,但是心情已经开始洋溢了,一种对超脱所向往的情绪开始高涨,一种为了潇洒而放弃一切的念头此时有点无所顾忌地滋生着。日常的生活里我们也许总是在设想着怎样摆脱单调循环的现实给自己带来的无奈,但它却是死抱住我们不放,我们越是想尽办法,它却抱得越紧。然而此时,一切都不再了,好像自己还有活力,还有些能够让自己激动或者是提起兴趣的东西,而其实此时你真的什么都来不及想,那拂动而过的景象已经应接不暇了,即使这其实也很单调,但对于一个刚刚从泥沼中挣脱的跋涉者来说,那铺满了细沙的哪怕非常简单但很结实的公路是多么奢侈的一种享受,而这种享受的本质中最值得庆贺的是它带来了精神上极大的满足,也正是因为这种针对自己曾经有过的希望的真正的而且现实的满足,人们才周而复始地或是矢志不移地培植着自己的一些或一个希望,即使一次次无奈地草草地疲惫地收场。但今天看来不会,起码这最初大口呼来的空气就足以让今天的夜晚诞生一个好梦。
好梦就不去渴求了,梦中的东西总是很远又很近,而且有时好梦带给一个梦醒了的人的往往是一个更加难以解开的结。所以还是抓紧睁大眼睛,看到的记住的也许才真的是你的,或者说曾经真的属于过你,哪怕是一瞬间。经过了居庸关,我们终于看到了长城。那遥遥的隐在绿色的山脉里的,就是长城。它远远地看上去显得非常纤细而且在那天地之间山川之间划出了许许多多优美的曲线。长城它从许多种意义上来讲带给人的都是阳刚之魄,但此时你能不说它很柔美吗?也许这种角度让人感觉非常惊诧,但惊诧之后发现也许会有些道理,或者说如果你也来看长城,你从这样的角度去想,它有它合理的地方。在那缤纷眩目的历史舞台中,长城就像一块彩绸,从秦代舞到了今天,它装饰着人们精神与灵魂里的一个又一个舞台,它很丰富也很绚丽,它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直至有些衰老,它毫无怨言即使它的修建者们曾经怨声载道,它可以在你需要气势的时候在崇山峻岭间挥舞起利刃,它可以在你国泰民安时在莽莽乾坤中沉稳地休憩,它可以是很多事件的理由,它可是很多想象的节点,而且它也许永远都不会是一个平静的结束。
我们开始脚踏实地地爬这座古老的长城了,我们是实实在在地踏在那些古老的青砖上,而不是像高中时仅凭自己的想像写下的那几组句子,回头看看,那曾被自己似是而非地称作为诗的句子是多么地幼稚而可笑。但我不会为曾经的可笑而遗憾而后悔,一切为了积极的结果而造成的可笑其实都是不可笑的,甚至是值得好好回味与总结的。我想长城也许同意我这个观点,它会在寒风侵袭我这个不成熟的想法时奋勇而出,挡避着冷酷的伤害,保护着那为了从生活中提炼出一些真挚而永远都不会倒去的傲骨。
然而今天的长城,你仍然有屹立不倒的傲骨吗?你能够对现代的一切一切都无动于衷吗?你经过了那么多风雨的洗涤,你经过了那么多战火与烽烟的浸染,而今天,你面对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你想了些什么?他们不是来打仗的,他们也不是来巡逻,他们是来满足自己感情与精神上的膜拜,或者是虚容的装饰。因为在你的背后,毕竟是那充满豪情的彻天长啸,每个人在回顾时都可能会吓得打个机灵之后为之一震。所以你今天还存在着,还在那个舞台上舞动,你的舞姿仍然有可圈可点之处,仍然有说不完道不尽的价值。
那个大家都涌向的那个点还在我的上方,我也攀向那个点,我刻意地用手去触摸那城墙,那砖,这动作有些下意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想触摸那古老的历史。我想也许每个人心底里都有这样的冲动,但我找不出这个缘由。就像有些东西是无法合理推演的一样,有缘由未必能有一个正确的结果。就像那今天的长城,在这上上下下的游人的簇拥中,已经被融入了太多的现代成份。这里有很多城墙都是现代所修葺,那为了保护游人而架设的栏杆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封条,打着现代的烙印。然而这里既然是一段历史,那就让它在历史的前进中不断地融汇吧,这样它作为一个舞台上的形象将更加丰满,即使它角色本身的定位已经发生了无法形容的变化。
这一段长城太累了,它承载了这么多人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为了被宠爱总是要多付出太多的代价。有时有些想走到台前,但没有找到属于它的镜头,于是在不被人知的角落里漫漫地苍老。但这一段长城绝不,它被各种各样的镜头摄成各种各样的骄傲、炫耀与沉思,它在迎来送往之中又找到了自己的青春,它曾经有的那些历史都可以不要了,它拥有一个华丽的现在,它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它只要站在这里,将它和它的那许许多多本来是连成一线的弟兄们的历史用一种平静而倨傲的形态语言告之观众,那些本来也应该属于它和它的那些连成一线的兄弟们的荣耀与慨叹就都在此时此刻全归之于它了。然而它太短暂了,它无法满足一个青春澎湃的小伙子对释放激情的追求,它就像是一幕电影,在高潮刚开始的时候就结束了,它是用它的那些无人理睬而且有些衰老的兄弟们的无奈结束的。
我们在那繁华的尽头又向前走了一段,走了很小的一段但是很精彩。它最精彩的地方在于它还原了历史的真实。烽火台已经坍塌得不成样子,长城已经再也连不成一条线,那高高矮矮的杂草是一种荒凄的最好的阐释,它们在默默地让你辩认着历史与现实,它们不但苍老而且贫血,它们虽然看上去很美但很虚无,况且今天它们也许再也不能提它们曾经引以为荣的本钱——防御,它们只是在衰老之中等待着下一步衰老。它们的雄浑都让它们的那几段浸在繁华里的弟兄给作了代表,它们也许很不甘心,但也许它们很甘心,它们似乎更明白作为一个情节需要主次,它们默默地在这里迎候着我们的叹息,它们也许还将这叹息转达给它们背后那些我们根本看不到或者根本想都没有想起来的兄弟们。它们此时给人的是现实,而很难有人抛却眼前去构想那无穷无尽的所看不见的景像。也许你不身在此地,你可以构绘一个整个的长城,但此时你很难,就像你融进了一个生活的涡流,你也许不容易作一个全局的分析与推理,你在现实的一二一之中被第N代柴米油盐给包住了,你在骄傲自己多么IT多么时尚多么聪慧的同时其实是站在一个也很俗的点上,就像写这几个句子的我。
也许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但我们不去比喻,抛却那些人所共知的滔滔黄河水一样的万里壮怀激烈的雄伟,长城它就是一条古道,一条艰难修建而成的古道,它穿过了莽莽苍苍的山川,它穿过了曲曲折折的历史,它穿梭在一些平静的思索里,它带给我们无忘的情怀。
就要告别长城了,我回望一眼眼前那气势雄的长城,我想,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许会选择你的那些有些荒芜的兄弟们,因为我觉得那是一种历史的现实,那是一段现实的历史。
回来的路上,再次回望那些柔美的细线,它们似乎鲜活了起来,在绿色的山岭里跳荡。它们悠悠地开始起舞,好似有无数双纤弱而圣洁的手,挤榨出略带苦味的草汁,滴在你心灵最需要呼唤雨露的时刻,于是在你漫漫演变的自我中,它逐渐地占领了你,带给你一种由无数细节所积攒的情怀,同时镌下了它那伟大而雄浑的名字,带给你一种从未有过的胸襟。
2000年
作者:ahx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