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在发祥格萨尔王史诗的故里德格县境内了,过了马尼干戈——西藏、青海、四川三省交汇的一个中转小镇,提供燃料和饮食的食宿点犹如苍莽中的“新龙门客栈。”雪依然不依不饶地洒落,待看到“新路海白鹿唇保护区”的牌子时,大地和山湖已然一幅黑白长卷,牦牛散落如山水画中的皴点,或密或疏,草坡浅渚,天地一色的银白里,过河的牦牛似乎于悠然中添了几分金戈铁马的苍茫之气。
是海拔6168米的雀儿山东麓,“爬上雀儿山,鞭子打着天”的山势到这里不那么壁立了,海拔也缓和了高耸,四周的山峰全部戴上了雪帽。沿一个缓坡走,挂满雪的云杉、冷杉间沙底红字的玛尼石层叠错落,渐次,玛尼石越来越大,“六字真言”也越写越磅礴,分不清眼前是天空,是雪,还是湖。新路海就背靠着山,面向了草场和针叶林,在雪的缠绵中呈现。
新路海当然不是海,它其实是个冰蚀湖,由冰川掘蚀而成,湖水靠冰雪融水和天然降水补给,海拔4040米,藏语名“玉龙拉措”,就是“心倾神湖”的意思,相传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传》中英雄格萨尔的爱妃珠牧来到湖边,被此处湖光山色所吸引,徘徊湖边流连忘返,她那颗眷念美丽河山的心犹沉海底。后人为了纪念她,将湖取名为“玉龙拉措”。“新路海”据说乃当年川藏公路的筑路大军所命名。
雪突然就停了。湖水也似乎是凝固的,只有草和灌木在脚步下的细语,以及牦牛低头吃草的嚓嚓声,安静,天地的安静。天空的颜色慢慢清朗起来,云天不再一色,云带飘舞着从天上下来,绕在湖边山腰,山此时在雪白里泛出灰绿,是杉树模糊的丛丛,倒影入玉龙拉措的清澈水色,云不为所注意地挪动着,低低地,低低地,似乎要与湖耳鬓厮磨,却又飘过去,与山缠绵。天地间是少有颜色的,只有雪色,雪中莹莹绿意的山湖之色,和倒映在湖中玛尼石上的六字真言,是岁月磨洗过的那种红色。大家看到这样的湖,似乎有些猝不及防。先前的大雪已经撩拨起了一路风尘的心,现在是感觉到了碰撞,为此,翻山越岭艰难呼吸几百公里的疲顿也似乎稍稍找到了释怀的理由。在刹那的停顿后,快门不断响起。有人要与山湖合影,有人想跟玛尼石拍在一起,有人越过边缘的湖石,希望离湖近些,有人举着三脚架去寻找别致的视界。老蔡跪在地上取景,方先生忍着腿伤录像,大家好像都忘记了寒冷、辛苦、高原反应,忘记了来路翻过锣锅梁子山时的那份紧张——因为抢劫案件的曾经发生,眼前是只有新路海的冰清玉洁了。
住在附近雪峰岩洞里闭关修炼的多加喇嘛陪伴新路海已经20多年了,他现今已50多岁,常年赤脚行走,寒冬不著鞋袜亦毫发无损。据说,若是运气好,还可在新路海边见到他,一个精神矍铄,曾磕长头以躯体丈量川藏公路去拉萨朝圣的人。
在湖边慢慢地走,用力呼吸凛冽清冷的空气,感觉那股子气穿过鼻腔而下,而肺,而全身,由冷而热,渐渐的,有一种热力涌起来,好像要寻找表达的途径,最好是与新路海零距离,于是张开双臂,尽可能地张开,虽然不能拥抱眼前的宁静,可是非此没有其他更贴肤的方式。
总要回去,只是过客,踩着雀儿山的雪,我对自己说莫回头,呼吸了这里的空气已经满足。走进牦牛群听它们切切的吃草声,雪山雪地冰湖无声。
返沪后,我发现相机快门出了问题,无论康定、稻城,还是新都桥等地,都丢失许多镜头,仅留数得清的几张,让我一下子回不过神来,连着几天不想去整理照片。可是,当再次在上海看到新春瑞雪,第一时间的联想还是雀儿山、新路海的雪,虽然城市的雪地不那么宁静,雪片也似乎是小了一圈,但竟然成了引子,想念仿佛是那一抹雀儿山间的云带,在高原和城市之间缥缈。
面对自然,其实我们只能无言无影,即使在荒莽之处你留下了人迹,甚至尚不如那棵老树墩上的雪,虽然将要化去,却是与树与土地为了一体。于是,能够想念,能够回味那种清冽之气,已是生命之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