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年九月到丽江,是从香格里拉过来的,中途还到了虎跳峡。神秘的香格里拉自然是高山草甸的自然风光,风物也自然是道地的藏区特点。闻名中外的虎跳峡,迎接我的时候恰是他的狂燥之时,夹岸峭崖,一水奔腾,狂泻而下,惊心摄魂。而一走近丽江,紧腾腾的心情,一下子就松驰了下来。
我们一行人住的酒店,就在古城之内。十多个外乡人,就这样简单而亲密地与丽江融为一体了。
我们侗族的先民,向来就有依山就水的居住习惯,但纳西先民们对水的尽乎极致的利用,实在是一遍又一遍地让我沉醉其间。
这里的水,纯净是自不必言的了。从玉龙雪山流来,在古城里蜿蜒迂回,在丽江的几日里,我一闲下来,便顺着这纯净的液体,四处瞎逛,那个清,那个纯,让你根本就忘了它是在一个城市里穿行,伴随着纳西民族生活了上千年,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丽江人。去城中木府的时间,恰是九月里云南难得的一个晴天的下午,在一口井边,取水,洗菜,洗衣,三个池子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据陪同我们的纳西族姑娘介绍,自丽江古城形成以来,这样的用水习惯就一直存在了。就在自古来就是集散地的四方街,清澈得几乎失真的清流依然会从你的足下或指间流过。而因了这纯净的水,丽江这座城市就充满了灵性。
白日里的丽江自然是非常迷人的。但我更着迷于夜色中的丽江。陪同的导游叮嘱我们,晚上要注意不要迷路。但其实,在丽江迷路才是更能让人体味丽江的韵味。
到丽江的当晚,对丽江神往已久的一行人,刚放下行李,不顾从香格里拉一路颠簸的辛劳,便一头扎进了古城之中。开始身边还不时传来南腔北调的评头论足,但二十多分钟后,待我从一堵颇有些年头的墙上收回有些幽远的思绪时,身边早已没有了熟悉的面孔,也不知自己到底离酒店有多远了。我对路的记性实在是太差,在身居多年的贵阳,一些路段到过好多次,稍有变化,也就摸不着北了。所以,出差我最怕的就是迷路,晕乎了嘛,就打的,有一次在杭州,住在玉泉观鱼附近的一个宾馆,去城里逛了一圈便迷糊了,只得打的,但居然只走了两分钟就到了,司机都不好意思收钱。但和在那些大城市里迷失不一样,在丽江我居然没有一丝慌乱,索性由着性子,走街穿巷了。
其时华灯初上,到处是灯笼,到处是晃动的人影。向着水边的街巷,问问居民家客栈的生意,看看纳西老艺人如何锻打精致的工艺品,与背包一族共叙旅途甘苦,打量从身边走过的纳西女子“披星戴月”的装束,┅┅走在无声的流水之畔,虽身边不断过往南来北往的游客,但心中依然宁静,甚至有这样的恍惚:走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感觉前几日里疲惫的脚步却轻灵了起来,好几次在无人的深巷,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向水而行的异乡游魂,没有方向,没有意识,甚至也没有了身体,空灵得如一缕夜风,就在这丽江的古城里飘来荡去,行踪无定。而最后,我定下有些出窍的灵魂,想找找回酒店的路时,一抬头,竟然猛见我们住宿的酒店的牌匾,一个身材高挑的纳西族女孩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我忙乱地掏出钥匙牌,一看竟然就是这家。在静幽幽的廊间穿行好一会后,我才发现又到了酒店的大堂,女孩告诉我,我进来的是酒店的后门。后来,有丽江的当地人告诉我,逆水而行,你就不会迷路。我倒没有注意到我是怎样走的,但这次迷路恐怕是美好而终生难忘的了。
朋友中有到过丽江的,反复地与我讲起丽江的“吧”。这位朋友是一位充满着浪漫气息的女子,说起丽江时那种神往之情,就仿如向往久别的情人。在我看来,到丽江,不去水边各种各样的“吧”里泡泡,无疑是遗憾的。随便地选定一个临水的吧屋,叫上一点喝的东西,可以是酒,也可是咖啡或绿茶,但喝什么都是次要的了,在丽江古城里的吧屋里,一坐下,心情就会慢慢地宁静下来。如果是特别地近水,那就最好了,眼前是宁静而透澈的流水,手边是一杯让自我释放的酒、茶,抑或咖啡,静静地坐,静静地咂,静静地想,静静地任心情飘散,这时的丽江,就是你自己可心的女子,她不会打扰你,她只会静静地陪在你的身旁,等着你从梦境中醒来。
都说水是滋养文化的,丽江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在丽江的书店里,有不少研究丽江的书籍,一看,本地人著的占了大多数,随便翻翻,这些人不是什么大学者,甚至也不是专业从事文化工作的,但对丽江的研究、纳西文化的探究,其中有不少朴素而充满着智慧的见解。从中可见当地人对于丽江的热爱,那种热爱不是一种肤浅的形式,而是深入骨髓的挚爱。在四方街的一家书店,我随便买了本《丽江古城史话》,一看作者姓木,就知道为当地人,看了介绍,方知他曾在省城一研究所工作,但还是在丽江文化的感召之下,回到了丽江,这本薄薄的册子,是他积累了四十年的资料。近年到丽江的人,多多少少是听说过纳西古乐的。到丽江之前,我也曾在电视上多次看到过纳西古乐的专题片。但在纳西古乐研究会听纳西古乐,还是让我感到震撼。和时下流行的大多数的演出不同的是,演员主体为须发尽白的老人,我当时用相机拍下了开场前的演员,冲出来后朋友看了,竟以为是蜡像,个个神情肃然。而的确如是,这些老人们是可谓是文物了,演出的多是在中原早已失传的音乐,如《山坡羊》、《水龙吟》、《浪淘沙》等在词中见到的曲牌,早已经是没有了旋律的,但在丽江,它再度重现和复活了。当晚,著名的表演艺术家孙道临先生就坐在我的前边一排,主持人介绍之后,全场掌声雷动。在听古乐的过程中,许多人是极其投入的。我想,对于这年代已经久远的“活化石”,许多人或许是陌生的,但对于高品位的艺术,对于从事崇高事业的人,每位听众心中肯定是充满着敬仰的。而丽江,地处云南高原的丽江,自隋末唐初以来就以其开放的胸襟,吸纳了多民族的文化精萃,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东巴文化,在现代的丽江,出现这样的文化奇迹,也就不足为奇了。第二天晚上,接待者安排了一场名为《丽水金沙》的歌舞,去之前,我大不以为然,但演出结束后,我为自己的浅陋而汗颜了,舞者对于云南少数民族文化深入骨子的把握和演绎,使全场观众数次忘情地鼓掌,而据称这样的歌舞是几名民间投资者弄出来的。
据当地人讲,丽江是因那场大地震而为世人所知的,这样一个人间胜境,这样一座文化古城,却通过一场灾难走向世界,对于丽江人来讲是苦涩的。但或许正是这样的经历,丽江人特别珍视这先祖留下的遗产,无论是对水的保护,还是对城的保护,在丽江普通人身上你都会感受得特别强烈。一位朋友在我未到丽江前曾给我发来过这样的文字:“走过丽江,就和丽江一起走过了历史;走过丽江,就会有一种温情让你留下……”,而二○○三年的九月,走过丽江的我,心中荡起的是水一般的情愫,让曾经世故的心情渐渐地明澈起来,并且不能自拔地爱上了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