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州的几天,阳光出奇的慷慨。那一天,我们的车坏了,一群人站在路边,眯着眼望着一块块绿色的田垄,还有田垄那头一圈圈白灰裹着砖坯的房屋,黑色的瓦片在烈日下呈出泛光的灰白。
客家独特的建筑——围笼屋。去看看吧。
一位大嫂放下手中的活,热情地领我们参观。大约时常都有来这儿参观的人,她已经见惯不怪了,但态度没有带出丝毫的轻慢或惫懒。
跨进正中间供奉祖先的敞廊,跨出后面的小间,便临着矮矮的斜坡,坡上一圈房子,连气同枝,没有间隙,浑然一体地围护着中央的主屋。我们看到的只是半圈围笼屋,有的地方保留有完整的五六层的围笼屋,恰似一条缠成一团的大蟒,又如一个个同心圆,沉默而庄严地围住自己的家族。
又参观了一座围笼屋,我走在最后。这次是一个中年男子,古铜色的脸上挂着友好的笑。他一个劲地向我们说:“出去过了马路,再往那里边走一段,还有一座大屋子,很漂亮,《客家风情》都拍过。你们去那里看,那家出了个博士,美国博士。就在路那边,过了马路,往那边走,找得到的,马路那边……”
阳光很猛,我们礼貌地道谢,走过田垄,依旧回到马路边,依旧等着车子修好。那边,那边的那边,我们没有什么计划去找那座围笼屋。等了好一阵车子仍没修好,再走走吧。说不定真能碰见那屋子。
沿马路走出不到百米,蓦地看见那中年男子,古铜色的脸上依旧挂着友好的笑。他已经从那头的屋子出来,走过田垄,穿过马路,站到了这边,等着我们走过来。他的手指着方向:“前面,转到这边去,不远了……”
我冲他笑笑。我想,也是冲着他的笑,冲着他特地跑到路边的热忱,那幢屋子,我一定要去看了。
于是便到了“南华又庐”。白色的外墙、宽敞的构造、浅浅的装饰,无一不透露出这家曾有的品位与品质。这是书香门第的大户人家。屋后甚至还有一个果园,植满了杨桃树,树上挂满了星星般的果实。我们问看管房子的中年妇女,她说可以买,出钱任摘。
随便摘!这下可触动了我们的童心。呼啦一群人便上了树,嬉笑声霎时盈满果园,杨桃纷纷坠下。有接不住的,扑通扑通便掉到地上了。中年妇女走过来,嘴里说道:“要黄的,不黄的酸。”她看看我手中的杨桃,拿起一个青中泛黄的。“这个不行!”顺手便抛到地上。我盯着那漂亮光滑没有瑕疵的大杨桃发愣,这位阿姨何其豪爽!
过了一回上树摘果的瘾,心满意足地问阿姨需要多少钱。假使她不拿把秤来,随口开出的价我想我们也不好意思还。谁知她把两个指头一伸:“两块!”我们都呆住了。这么多人,这么多杨桃,光是被我们“劫掠”后散落泥尘的果子也不止这个数吧。
过意不去的郝老师,塞给了她五元钱。
走出路边,车已修好了。坐在座位上,阳光透过玻璃,染上了每个人的脸庞和衣裳。这阳光是多么的难以拒绝,我想,梅州的阳光,住在梅州人的心里,那么热烈地照耀着你。
* * *
我所在的小组考察的是客家文化。文化这东西本来就包罗万象,短短几天你不可能全数掌握。很快我便世俗地或者说世故地断定,最直接的文化是尝出来的。在吃过四五天几乎顿顿都是盛宴的早午晚三餐后,对客家的饮食文化总有一点感性的认识了。
没完没了的菜。永远不厌的梅菜扣肉、酿豆腐、番薯叶、青椒炒牛肉,各种各样的丸子:牛肉丸猪肉丸粉丝丸……一样吃完了撤下去,一样新的又端上来,桌面总是满满的,是鱼是肉是菜是粉……品种繁多,绝不重复。
没完没了的上菜,从开始吃便源源不断地有菜送上来。或是饭店的小姐,或是招待所的阿伯或阿婆,高高兴兴端了菜出来,看你吃得开怀,高高兴兴地下去。你永远料不到下一个新奇。往往在已经很饱之后,忽然还有一盘菜出来。噢!于是——
没完没了的吃菜。胃口好得出奇,每一顿说饱得不行,下一顿依旧大快朵颐。有什么办法呢?那么丰盛的菜肴,那么好客的人,那么甜的桂圆汤,那么甜的珍珠红……
还有胃口跑到街上去吃。最难忘梅州的仙人粄和清补粮,放在冰箱里,拿出来捧在手里,已是清凉可喜,再轻轻一啜,那种清甜入心的感受,让我再次世俗且世故地断定:
没有饮食,文化便不完整。
作者:fannyl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