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来的,到了市区,还是空空荡荡的街道,稀稀拉拉的路人。休息日清晨的上海比想象中的还要冷清。热心的出租车司机操着焦盐味十足的腔调问我们去哪里。“多伦路”。“介是上海文化一条街。晓得地。”
从车窗外看出去,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已拐上不知名的马路。白天的上海是铅华洗尽的上海,临街一幢幢毗连的传统弄堂房子,在今天看来显然已完全过时。晾衣的竹竿、蛛网般的电线、街角兀立的水泥电线杆子、避雷针似的林立的天线……这是在滚动变幻的霓虹下看不到的上海人生活的另一道风景线。
车拐进四川北路的一处转角,终于停下来了。前面是一条狭窄的小马路,在1943年租界收回前,它还叫窦乐安路。1911年,曾被光绪帝赐于“进士”称号的英国传教士相中了虹口这处不起眼的地儿,建了他的居停之所,顺便就把宅旁的路冠上了自己的名儿。就是这条小马路,在几十年前的某个时空里,曾经也是这座风云际会的城市里不少传奇的始兆地。作为左翼文化运动“发源地”及拥有的形态别致的别墅群,多伦路已成为本地人外地人体味上海弄堂文化,聆听旧上海悲欢人生的一处胜地。有人说,走进这条小马路,仿佛可听见历史轻轻的呼吸声。
走在多伦路新铺就的红色弧形花纹路面上,我努力搜寻旧上海的影子和文化风情。不见旧式的汽车,也不闻人力车叮铛作响。浓密的法国梧桐倒是有的,但是遮不过不高的宅院外墙。石库门,看上去就像新砌的,没能如我想像的那样,许多人家沿着一条窄窄的弄堂,两边挂满了晾晒的衣服,挡往了并不充分的阳光。展览收藏品和买些鸡零狗碎小饰物小物件的店主们埋头对付前来淘金的人们,在这条绿树成荫的花园小街中央居然搭起一条颇为壮观的街市。也是有看得上的玩意儿,只是迎面那张不紧不慢的笑容——不是我多疑,实在是上海给我的感觉太狡黠太精明了。
但是,失落了旧上海的原汁原味精风情的多伦路还是一条不失婉约典雅的路。各式住宅、别墅就散落在绿树花园之间,譬如街口转角处那幢伊斯兰风格的公馆、斜对面别致的西班牙式花园别墅,还有那中式风格的基督教堂。这些华丽的私人住宅背后往往就有一个一天也讲不完的旧事新闻,精彩并不输于建筑本身。可是我没有兴趣从那些细腻精巧的铁栏和门窗中吃力地辨别哪个是何人的旧居。对那些挤住在其中的人们来讲,那仅仅是一个居所。凉台可能被改造成书房,浮雕说不定早被煤烟熏黑。轻轻走过老旧的木地板,会听到脚下的木板在吱吱呀呀地叫,毕竟几十年过去了。
几十年前,这里多的是青春与热情。从“芒华艺社”、“夕拾钟楼”可以遥想当年这里排演的话剧、召开的集会和鲁迅、茅盾、叶圣陶、丁玲、沈尹默匆匆而过的身影。与华丽的别墅才几步之隔,这些文坛大家就留驻在路旁普通的石库门弄堂里,当年的“景云里”,现在的横滨路35弄。鲁迅先生曾住过的17号、23号已成普通人家,他的前门正对着茅盾家的后门,后来搬进了茅盾家的冯雪峰与住得很近的柔石就常常到鲁迅家深夜长谈。在这条弄堂里,当年的主人已不见踪迹。今日的多伦路,只能在路旁花丛中,塑了倚着长椅的看书的丁玲,急于奔走相救被捕的胡也频等人的沈尹默、正在争论的鲁迅和瞿秋白……想要再详细知道铜像背后的场景故事,只有靠游人们的自身“文学素养”来揣测了。
很精练的一条小马路。有独具的建筑风貌可供品味,有名人的岁月传奇可供遥想,有精致的书画磁器可供留连,还有街心花园一角,花园别墅一隅,几个老人围着一排鸟笼聊着他们的鸟儿和家常。这里是普通人的世界,他们和我一样,和这里以前的住客一样,享受着早春融融的新绿。
作者:benbenni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