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云南(6)- 碧罗雪山篇
文/图 Herbert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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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9日 山中宿营
0720参观茨中教堂-0810出发-1040翻过第一个山头-1200午餐-1420到达第二个高原牧场,给木屋子加顶-1500房子造好-1730晚餐
茨中的教堂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刘先生因为住得近,所以保管着大门的钥匙,一早就带我们去参观。
这是一座砖结构的建筑,进门是院子,四周有围楼,两层高。再往前是大堂的入口,两侧有花坛和高高的椰树。进口处有圣水池,上面是钟楼,但没有钟。登楼远眺,一派田园风光,核桃树下,绿色的庄稼在宁静地生长。堂中供着圣母像,凳子就是搁在地上的木板。
八点刚到,阿赛和双权就来叫我们启程了。先沿着村中的平路走了十多分钟,然后向右转上村民放牧的小路开始了翻越。一大群牛伴着我们走了很长一程,就是转到高山牧场去的。还有一群青年也上山,去伐木用来造房子。
开始的路是在乱石中穿行,然后上了一个五十多米高的碎石坡。这是今天第一段难走的路,危险在于陡且滑。转过第一个小山头后,与伐木的人再次相遇。这些树都有40厘米以上的胸径,伐倒后去皮,做方,锯成2米左右长的一段,再由人力扛下山。小路很窄,已经看到了许多杜鹃。
天开始下雨。此时一路下坡,并不太累。然后是沿着一条溪水而行,水很大,也很急,但坡缓。过了第一个高山(夏季)牧场,一片山坡上有20-30头牲畜在吃草,被雨水淋过的苜蓿和其他牧草显出一片葱绿。
12点时在一处缓坡吃午餐,简单馒头就辣椒酱加可乐。野外的环境,半天的运动,就使如此的食物变得非常可口。在大树下,灰烬旁,树叶上的水滴下来。周围还有长满了苔藓倒在地上的大树。蕨在雨后刚刚长出来,极嫩的绿色,一尺来高,尖上还卷着。水,是生机之源。
半小时后我们又上路了。杜鹃、溪水,一路伴着我们到达第二个牧场。海拔明显升高,不是由呼吸的难易来判断,而是植被――一切都还是黄色的。在小溪两侧的平坡上有许多小木屋,都没有屋顶,想是怕冬季的雪把木板压垮吧。我们放弃了低处的小屋,沿着溪水继续往上走。我们选中了小溪另一侧的一间木屋。
小顾面临着她的第一个挑战,从独木桥上过溪。这里的水宽有15米的样子,深可过腰。一棵砍下的大树不经意地横在水面。因为雨水、长期没有人走过而变得湿滑。向导找了一根约2米长的树枝,插下水中,给她提供第三个支点,终于过了溪。
1420到达牧场上游的尽头。开始把木板铺上屋梁,给屋子加顶。20多分钟后就完工了。我们开始休息。太阳出来了,晒着小顾的屁股把裤子晒干。峰顶在云雾中穿行,如黄山的峰、松在云中一样,绘着泼墨山水。向导生起了火,烟从屋顶下的空隙中冒出来,给这无限的自然加上了一丝人的气息。
向导从附近的某个隐藏处找到了锅,又去溪中淘了米。晚饭是米饭就辣酱,还有一包飞机上的榨菜。
1730,天还很亮,我们就做完了一天的事,打算睡觉。人实际上还不是十分疲倦,但为了明天翻越,早点休息并不是坏事。
烤着火的一侧很烫,而另一侧却很冷。静静地躺着,喝着刘老师家带来的红酒,看着巨大的木柴上飞起的火星,听着木炭爆炸的响声,睡去。
4月30日 雪峰历险
0630早餐-0735出发-0815过雪桥-0945在被2米厚的积雪掩埋的屋顶上休息-1230午餐-1330到达山顶垭口,与向导分手-1700下到雪线
早餐是昨夜米饭做的粥,并无什么滋味,填饱了肚子。在雪线以上行走,不时遇到没有融化的积雪。我们一直沿着走的小溪里的水就来于此。0815到了一个雪桥。所谓的雪桥是山坡凹地处的积雪,有溪水在下面穿过。0855过后,路开始徒起来,积雪也变得多起来。路渐渐隐没在雪下,不容易识别了。我们就顺着小股的流水向上走,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溯溪。0945在一处屋顶上休息。积雪埋住了整个屋子,只有大梁露在外面。向导们蹲在梁上,我们则找了一块木板铺在积雪上站着休息。根据昨天过夜的小屋计算,此处的积雪深度已超过了2米半。此后的路就完全在积雪上面行走了。
天沉了下来,飘起了雪花。我们到达了山顶的积雪区。路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向导只是认着山头,取最近的路向山口前进。坡度也从30多度增加到50多度、60度的样子。他们在前面踩出一个个脚印,我们就沿着脚印走。带出的雪沿山坡滚下去,形成一个个雪饼。近11点时,向导不时停下来,然后告诉我们说,翻不过去了。小顾问,离山顶还有多远。回答说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
雪又大了些。小顾很想过,便鼓励他们说可以的。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此时返回,不又浪费了一天半的时间吗?况且只是回到出发点。虽然在上山之前,我们也作了无功而返的打算,并问清了从茨中去维西的班车情况,但在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实在不愿意退回到起点。
向导又走了一会儿,然后又停了下来,用藏语讨论了好一阵子。此时,离开他们是没有前进的可能,只得再向他们解释。
新下的雪刚积起来,很松。一脚踩下去就没到了膝盖,有很多地方没到了大腿。终于到了一个半缓的地带,向导拿出了昨天吃剩的馒头作为午餐。我们吃光了所有可吃的东西,包括那一瓶辣椒酱。谈判还有继续,我们的要求从送到雪线下一直退让到送到山顶,然后告诉我们方向。
他们终于答应。此时已过了1230,我们继续前进。于1330到达山口。雪很大,能见度只有三、五十米,向导指着下方150米处的一道山梁说,翻过山梁,下到溪边,沿着溪水走,下午四点就可以到村子了。对于他们这种说法,我并不十分相信。
结了帐开始下山,积雪覆盖了一切,只有几块石头露出雪面。我先下山,试着沿山岩走,但雪很松,好象还有空隙。向导在上面说,从雪当中走。
于是我离开了左侧的岩石,刚向右迈出一步,便打了个滑,出现了滑坠。我把先前一直拿着,并打算带回家的手杖深深插入雪中,想以此止住下滑,但没有成功,只好放手。我无法停下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头朝上、脚向下。脑中只有下滑,过断坡时飞出去的画面。十几秒之后,终于看到一处凸出的岩石,双脚用力,在石头上停了下来。我的腿在打颤,双臂发软,心跳倒还可以。但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向上喊小顾,让她走在边上(其实是错的),慢慢地下。但没有回答。山坡之徒,我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站得更稳些,心中盘算着该怎么走,但丝毫没有头绪。过了几分钟,看到双全的身影从上面下来,然后是小顾,站在她踩出的脚印一步一步往下走。他告诉我们在走雪坡时要用脚跟,踩稳了再移动下一步。于是,我就用这样的方法,一步步向小顾靠拢。二十多分钟后,我们终于到了一起,下到一个稍缓一点的坡面上。
看着向导所指的山梁并不远,但要走到需要多少时间并没有底。我们开始了在八十度的雪坡上的下降路程。走之字形,每一步我都用力把脚跟踩进雪中,留下一个四十多厘米深的脚印,小顾就踩着我的脚印下来。有时,一脚踩下去就会没到膝盖上面,但没有再出现滑坠,心中渐渐有了一点安全感。但不能往下看,八十度的坡还是令人心跳。
就这样一步一步地下坡。后来在看中央电视台攀登珠峰的直播时,就能从登山队员的脚步中看出他们的经验和体力。实际上,这样的动作是很费力的。
看到了松树,实际上也只是顶上露出的一小截树尖。以此判断,坡上的积雪超过了五米。站在一棵胸径四十多厘米的松树的支叉上休息。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取暖。我闭上了眼睛,因为我能看到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则雪下得很大,周围全是积雪;另一则是我可能已发生了轻微的雪盲。湿透的裤子和进了水的鞋子使我冷得发抖。茫茫的野外,只有我俩,真有一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睁开眼睛继续下山。我们必须在下午五点之前下到雪线下过夜。这里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坡缓了一点,又有一些树,安全感又多了几分。我认准了方向,沿最短的路径往山下冲。这时已不需要走之字了。直线、快、下到雪线是心中唯一的念头。这段路走得很快,坡上出现了竹子,我们就双手抓住竹子往下走,带出来的手套这时起了很大的作用,不需担心会有刺扎伤手掌。小顾走在我前面,背着大包,拖着三脚架,整一个残兵败将的形象。突然,我的左腿埋进了雪中,拔不出来。右腿全面弯曲,也用不上劲。不得不让走在前面的小顾回来帮我扒雪。
这一路走得边滚带爬,手脚并用。还好背包很贴身没有制造麻烦。看到了雪线下一片牧场,青草还没有长出来。四散的小木屋,都有屋顶,这可以省去盖屋顶的时间和体力。我们冲向最近的一个木屋。此时已是下午五点。
门打不开,从门缝望进去,有一个门栓,挑开了,还是推不开门。又看到了一根木板顶着,慢慢移开,冲了进去,扔下背包。正对着门是一个火塘,还留着灰烬和一大块木炭。左右两侧是架着的两排木板,离地大约30厘米高,是睡觉的铺。火塘上有一个用草绳吊着的竹匾,平时是用来烤东西的。
首要大事是生火。不管是不是赶路,生火取暖是头等重要。但找遍了屋子,就是没有干柴。只有一根细细的小木棒和二根一米长的竹杆。我又在屋里屋外转了两圈,还是没有干柴。顺手拖了几块巨大的木块,生起火后,可以一边烤一边烧。小顾从包里找出几张打印的资料,已没有用了,可以用来引火。为节约起见,我们一张一张地点燃,但用完了所有的六张纸,火还是没有生起来,只是把木棒烤干了一些。小顾找到了一个压缩毛巾。这一下,燃烧的时间长了许多,引燃了架在上面的竹子。我们用一块湿纸板当扇子,终于点燃了那根细木棒。再架上小木块,大木块,花了整整20多分钟才点起了篝火。
冻得厉害,刚开始点火时蹲都蹲不下去。现在又站不起来了。干的替换衣服找不到了,只好现烤。内衣也湿透了,又不能全脱,只好先脱下来,披着外衣烤内衣。火还是不太旺,湿柴的烟很大,吹过的风从缝中漏进来,呛得不得了。
一次性雨衣铺在木板上做床,把干的东西放在一边,湿的东西放在另一边。光着肚子向着火,暖暖的,精神开始放松。把两套内衣烤干就用了一个多小时。
牛仔裤就挂在火塘上方的绳子上,一直冒着水汽,看样子象是快熟了。
九点多的时候差不多把衣服全弄干了,木柴边烤边烧,火势也旺了。睡去、醒来、添柴、又睡去……
5月1日 高山流水
0740离开小木屋,过河从右岸走-0630回到出发点,从左岸走-0915过雪桥-1000平而开阔的河滩-1100在左岸遇到灌木丛-1200右侧路中断,又是一个牧场,开始上坡-1300看到第一个路标-1645遇到第一个人,但无法沟通-1705遇到第二个人,告诉我们这里是,迪麻洛的地界-2000到达迪麻洛村,没有住宿,没有晚餐-2300吃了一大碗白饭,蛋汤,炒洋芋-贡山城南2公里,“非典”隔离区-0100休息
早上七点多醒来,篝火还在燃烧。外面的雨也停了。早餐只有溪水和巧克力,虽说向导昨天说只需四小时就可以到达有人的村子,但我并不怎么相信。早早出发赶路才是正事。
离小木屋不远有一座独木桥,凭昨天的经验,有桥必过。于是就过桥而行。约20多分钟后到了一个很徒的下坡处。小顾说此路不通,而此时对岸的小路则非常明显。于是我们便返回出发点。沿溪的左岸行进。
0915时又到一座雪桥。小顾一下子就滑了下去,这次是有意的,快速而又节约体力的好办法。我试着站立着向下滑,再上到小路。路很明显,在沿河岸三四米的地方一直向前延伸。路很平,这是一大片开阔的河滩,辽阔在视野中,连一只动物也没有。
又过了一次河,路开始有些高低起伏。但始终可以看得见河水在脚下流淌。落差开始变大,白色的浪花在深绿色的背景中非常容易辨认。
约11点时看到了四头牛,见人不怕,应该是家养的,放在山上吃草。我们想有牛就应该有人,快到村子了吧。下了一个坡,来到一片河滩,长满了灌木。对面的山上有瀑布挂下来,太阳出来了,又隐去。雾升了起来。
地上是沼泽,我们向河边靠拢,恨快发现路走不通。我们只能穿行在树林中。我现在理解进原始森林为什么需要大砍刀,因为根本没有路。
水边显然不行。于是向上坡走,希望走回到高处的小路上,但谈何容易。细细的竹子的根部象竹阵一样,好在我的鞋有钢板衬,不怕。还有山中流下的水,打断了前进的路。我们攀着溪上横卧的树杆越过小溪。小心不再把自己弄湿。没有刀,五十多米的路用了20多分钟才回到隐约可见的小路上。
地上的石块少了,土地上厚厚的腐植质上留下了深深的牛蹄印,积着昨夜的雨水。这是把我们引向村子的唯一线索。我们又一次过独木桥,到右岸。小溪已变成了小河,水流很急。如果从这里落入水中,可能一下就会被冲出很远。巨大的落差使你不可能找到支撑的地方。
将近中午,我们又走到了一处牧场似的平原。这里的植物已长得非常茂盛,又看到了熟悉的木屋。我们没有午餐,只想在那木屋的荫影下休息一会儿。
路到此就结束了。只有通向木屋的的路,没有离开木屋的路!小顾开始不安,“如果这是一个牧场,山上的人来此放牧,就没有向下的路了!”
离开了雪线,来自寒冷的危险没有了,我的心中并不太担心。虽然说沿河往下游走一定会到有人的地方,这里的水都将汇入怒江,我并不怀疑。只是水可以走的地方人并不一定能走而已。于是我还是让她在屋檐下休息,我则往河边方向探一探,看是否有路。
路在离屋子约三十多米的地方沿河向前伸展。我们一下子又找到了信心。小顾的脸上也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路逐渐偏离小溪,沿坡向上。往前看,是山谷外的高山。我们还是在寻找人留下的痕迹,除了牛蹄印、一两个烟头,再也没有发现什么。太阳很好地照着,庆幸上山时没有这么好的日头,否则一定汗死。
我的鞋底脱了。前半个鞋掌的螺丝全滑了出来。从包里找出绳子绑好继续走。这是一片V字型的深谷,两侧的山坡上是浓密的树林。对面的山坡上有瀑布挂着,河水在谷底流淌。约下午一点时看到了路边石块上的标记。这是很明显的第一个人为的标记,附近有一些装炸药的箱子。还有些标记写着“此处放宽30公分”。这一定是新修的小路,离人群应该不远了。
但一直到下午四点,我们才看到一个水磨坊,里面在磨包谷粉。我抓了一把放入口中,很硬,但能够下咽。1645时,遇到了一个中年妇女,扛着一柄大斧头。我们无比激动,脑中立即想到了美味的鸡汤。今晚我们要好好地睡一觉,先喝一碗热的鸡汤,要炖三个小时的那种鸡汤。
我们上前问她有没有吃的和睡的地方。她不懂汉语,但大活人一个必竞是好事。五点多时,看到路边的小屋,有一个很好看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问道。
“迪麻洛。”
迪麻洛,太熟悉的地名了,很多人是从迪麻洛为起点翻越碧罗雪山的。我们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她告诉我们沿着路向前走,大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村委会,那是山下的一片平房。
但是走了岔路,八点时,才一步一步踏进迪麻洛。人们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们俩。背着大背包,没有向导。我的白色的NIKKO外衣已变成褐色,面色倒是和当地人一样,只是十分疲惫。
村中没有旅店,可以在村民家中入住;村里也没有饭店,可以在村民家中搭伙,买菜的钱还是要出的。找到一家村民,放下包,买了两份方便面先充饥,我又找了一个村民,很漂亮的女人,让她给我们找只鸡做汤。
这时来了两个村干部模样的人,让我们测体温。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非典大爆发,使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边境小村对我们两个来自上海的外来人口,如临大敌。我拿了体温计就放在腋下,却听到小顾与来人发生了争执。小顾要把原来的的37.4度先甩掉,那人却说我们不配合。他收走了我们的温度计,给县里打电话去了。
我们不能离开,也已经走不动了;也不能住下来,睡觉。只好坐在小店前,喝水,等待。小顾在嗑瓜子,我却只想睡觉。我们告诉围观的村民,我们在山里走了三天,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有人听懂了,把我们的话翻给其他人听,但并没有人有任何反应。我们就像两只疲惫的猎物,被一群猎狗看着。
只有那个原来去帮我们找鸡的女人比较好心,给我们做了一大锅饭,炒了一个洋芋,烧了一大碗番茄蛋汤,还不收我们的钱,但我们最后还是在桌上留了十元。
十一点多时,来自五区的专车终于到了。一辆皮卡,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穿着迷彩服,戴着口罩,背着怒族人的鲜艳的胯包。另一个人看上去像是武警。医生从胯包里拿出两个口罩让我们戴上,又让我们量了体温,问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然后让我们上车。
我不管他们的“押送”,在车上睡了一觉。到了一扇大门口,他们让我们下车。感觉是进了牢房。在院子当中的布棚下,两名医生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从哪里来,出来多久了,体温如何,有何不适,等等。问完了,就给我们指定了一个房间休息。
我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herber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