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
喀什,写下这两个字,我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了那黄昏时分土黄色的喀什旧城。记得从新疆回来几个月后的一天,在杂志上看到一篇写喀什的文章,顿时觉得那种你盘旋在脑海中很久,却苦于不知如何表达的一个念头,被别人准确无误的讲了出来,一时间感动得我不知如何是好。然后睡梦里我又回到了喀什,一切都那么真实,清晰。不知何时从梦中醒来,刹那间我真的迷惑了,我到底身在何处呢?夸张么?去过喀什你一定会明白。
午夜时分,带着夜市上买的烤全羊,怀揣着对丝路明珠的向往,我又一次踏上了西去的列车。车上依旧拥挤,维族人、汉族人、身穿长袍的巴基斯坦人,使得整个车厢象个热闹的集市,各种各样的语言飘进我的耳朵,好象奇异的符号在眼前飞舞。我好奇地四处张望。
夜慢慢深了,人们开始进入梦乡,我却仍旧因为这些异样的感受而没有倦意。不远处的几个维族女孩吸引了我的视线,高高的个子,白皙的脸庞,浓重而清晰的轮廓,却不失清秀。她们一路上唱着各种各样的歌,维语的、港台的,歌声婉转动听,又伴随着时不时爆发的一阵欢笑声,虽不知她们在说些什么,仍可感受到那洋溢着青春的快乐。不知几时我才昏昏睡去。
再次睁开眼睛,火车已经过了巴楚,窗外也没有了绿意,只是偶然路过小小的绿洲,一棵大树下,一座低矮的土房,几个光着脚的维族孩子站在路边,向着火车激动地挥手,嘴里不知说着、喊着什么。然而这样的场景几秒钟便消失了,车窗外依旧是戈壁,是黄沙。
对面的女孩也终于开始和我说话了。心情越发好起来。
中午时分火车到达了喀什。铁路从遥远的海边一直延伸到这内陆的最深处,终于在此戛然而止。想着便好像是到了天地的尽头一般,感觉颇为奇特。
带着些许对语言问题的担忧,我随着出站的人流来到站前广场上,顺便还记下了几个墙上广告中旅馆的电话、地址。买了份地图,简单研究了一下,我决定先到城里再说。中巴车上的售票员是个不太好看的维族女子,操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票,买一下(音:瞟,卖以侠)。"不知该如何形容她,很瘦,很高,轮廓颇为粗糙,看上去既不温柔也不漂亮,可我还是一下子就开始觉得她满可爱的。尤其是用奥斯曼草汁涂抹的两道眉毛在眉心处牢牢的连在一起,让我觉得既新鲜,又有趣。车行途中上来了一老一少两位维族女子,恰好我旁边空了个位子,那位大妈自己坐下后,便向里挪了挪,拍拍空出的一半位子,示意那个年轻女子也坐下。她便毫不客气的也挤了进来。看着我诧异的神情,大妈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想必是将就一下之类的话。我倒没觉得什么气愤,因为在她们眼里这可能根本就是理所应当吧。也是,挤得下三个人,又何必让一个人站着呢。我笑笑,往外挪了挪,她们又叽里咕噜一通,反正也是鸡同鸭讲,我一个字也不明白。
路上好像遇到什么情况了,警察上来拦住车,不许再向前行。司机旋即把车开进了一条古旧的小巷。那里也是个不大的巴扎,花帽,花头巾在车窗外晃动。司机拼命的按喇叭,街上的羊也拼命的叫。我的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我就这样在不经意之间开始游荡在喀什土黄色的异域风情里。
七拐八拐,中巴车终于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原来是军事演习,城里马上就戒严了,刚才在城外的路上也是因为军车要过而封锁了。我有点兴奋,这可是荷枪实弹来真的呢,听说规模不小,算是小小的开个眼吧。
为了交通方便,我沿解放南路开始了地毯式的旅馆搜索。离大十字不远的公路招待所三十块一天的双人间挺和我的胃口,住下了。放下包,赶快冲出来,要办的事多着呢,首当其冲的便是去办边防证。因为出门前根本没打算去红其拉甫,也就没考虑这个问题。唉看来下次出门管他有用没用,先把行头备齐了再说。
出来一看我可傻眼了,人民广场附近以及几条相关的马路都戒严了,出租车都不跑。而第二天就是周日,我到哪去办呀!绕过几条街,终于发现怎么都绕不过去,我也就放弃了。顺便去长途汽车站问了一下去塔什库尔干的班车,得到的回答更让我泄气了,要到周二才有,而且接下来的路我怎么办呢,难道一个人包车去红其拉甫么?好像有点不可行。没有完美的事,看来这个向往也只有留到下次再去实现了。
转到人民东路上,一辆辆的军车开了过来,不一会儿,自西向东的整条大街上等待检阅的士兵一字排开,也不知有多少人,反正是看不到头啦!首长来了,坦克、大炮来了,威武了一通,阅兵也结束了。此时的时间北京时间下午六点,新疆时间四点,我在日头下站了两个多小时。宝贵的时间啊!
我迫不及待的冲过马路,虽说慕士塔格几乎已经注定与我无缘了,总还是不甘心啊,还是去看看有没有可能吧。我打了部出租车直奔边防局。无奈到得那里早没人上班了。唉,死心了。
想到色满宾馆就在附近,我便跑去租了辆自行车,在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向阿帕霍加墓骑去。在地图上选定了一条路线,我就开始猛蹬,至少要在天黑前打个来回吧。几个维族小孩在我经过他们面前时高兴地向我挥手说:“Hello!”
误打误撞的,我一头冲进了喀什旧城。狭窄的小巷,紧闭的大木门包着雕刻有精致花纹的铁皮,录音机里传出的音质恶劣旋律美妙的维语(或许是阿拉伯语也未可知)歌曲。我有点神思恍惚了,这里与我刚刚在街上站了两个多小时的喀什似乎完全存在于两个不同时空里,感觉好像是自己穿越了时空隧道,闯进了天方夜谭中的世界。回到现实中,纵横交错的巷子象个迷宫,我完全迷路了。看到前面的一位维族大婶站在门边,我凑上前去问路,糟糕,听不懂。再往前走,继续问,还是不懂,这可如何是好!好在走着走着终于走出了迷宫。我继续往城外骑去。
经过一条小路时,发现旁边都是些做木雕的手工作坊,摆着些精致的门窗装饰,木碗木勺,还有许多我不知道作何用的器物。本想回来时再买,不想却再也没找到那条街。
路过中西亚市场,再骑十多分钟就到了浩罕村口。迎面跑来的马车上坐着的一望而知是和我一样的游人。夕阳下,带着流苏的马车叮叮当当地走远了。我沿着树荫掩映的土路一直来到阿帕霍加墓的门口,精致的门廊,优雅华丽的厅堂,让人难以相信这里是墓地。逛了一圈出来,天色渐渐暗了。路过中西亚市场的门口,我忍不住进去看了看,各色货品简直让我眼花缭乱。明天再逛吧,不去红其拉甫,我的时间可就充裕了。
回来到色满宾馆还了车,我就向艾提尕尔清真寺走去,因为听说那里的夜市很热闹。穿过一片旧街巷时,暮色中青烟缭绕的烤肉摊子害得我又挪不动步了。我在一家小铺子门口停下脚步,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正举着一串一尺来长的烤肉,努力的奋战着。她面前还摆着一碗茯茶、包子和馕。我举起相机,打算拍下这简单生动的画面,小姑娘却带着点羞涩的样子看着我,笑了。我干脆在她对面坐下,也要了一串烤肉,分享一下她的快乐。
这里的烤肉是在馕坑里烤的,一串有差不多一尺长,不同于平常吃到的烤羊肉串,应该就是馕坑肉吧。实在是巨香无比。消灭了我的那一串烤肉,我站起身,向小姑娘挥了挥手告别,继续往艾提尕尔走去。
大清真寺外的广场上已经喧闹起来了,我找了个摊子要了碗酸奶坐下来慢慢喝,享受着那份悠闲和惬意。一阵欢快的音乐声随着一部小货车来到了广场上,车子在广场周围绕起了圈,后面车斗里的三个小伙子也尽情的吹吹打打,欢乐的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我问旁边的一个维族人这是在做什么,无奈他根本不知我在讲些啥。我以为这个疑问要伴随我一辈子了,不想在乌鲁木齐二道桥附近的一个馆子里吃东西时又听到了这样的音乐声。我激动地问对面的小伙子,他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维族人结婚。维族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结婚。”原来如此,怪不得音乐那样的喜庆欢快。
夜晚的喀什似乎比白天热闹许多,阿拉伯式的音乐声四起,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迎面走来的维族女子常常都是以奥斯曼草汁涂了浓黑的眉毛,我也开始见惯不怪了。钻进音像店里,几乎都是清一色新疆本地歌手的CD或音带,而电影就几乎全是巴基斯坦的。我简直开始怀疑中文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夜慢慢深了,我一直走回人民广场,那里却正是歌舞升平,一个疏勒县的歌舞团正在广场上表演。北京时间午夜十二点,新疆时间晚上十点,而喀什这里好像应该再晚上一个钟头了吧。人们兴致正浓,我却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回到旅馆,这里倒还清静,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清晨,又是被饿醒了,真要命,天还没大亮呢,我可上哪儿找东西填饱肚子呢!如果不去帕米尔,那么今天晚上走是差不多了。我决定出去看看清晨的喀什旧城,然后去买火车票,回来的路上正好去吐曼河边逛巴扎,今天可是星期日呦,有大巴扎的日子。
走到人民广场,过了街就是旧城了。天还没全亮,喀什旧城里静悄悄的,昨晚的喧嚣早已无影无踪,我开始信马由缰,看见哪个巷子顺眼,就一头扎进去。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又迷路了,不管我走进那个巷子,都好像没有尽头,又总是会有N条岔路出现在眼前。我也放弃了找到回去的路的念头,反正丢不了,随便逛吧。开始有大门打开了,差不多都是拎着个大桶出来倒垃圾的女孩,打着哈欠,赤着脚。有时也有夹着书本的男孩女孩,象是去学校上课。在一个巷子拐角处的墙根底下坐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吧。她看着我走过,我向她挥了挥手,走过去。转回身来,发现她也还在看着我,那可真是一个绝妙的画面,我立即举起相机,把这一刻的场景保存下来。路过一家的门口,两个维族男子正蹲在馕坑上,一炉油亮的馕刚刚烤熟,散发着面香。不知是因为太饿了,还是刚出炉的馕真的那么好吃,我只觉得美味之极。
终于走出了迷宫一样的小巷,临街的铺子开始支起凉棚做生意了,一摞摞的馕也摆了出来。我看到有灰袍由头顶直罩到脚面的女子。那时还有点不明所以,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是严格遵守伊斯兰教规罢了。有一位老者在路边席地而坐,路过的人都向他行礼致敬。我很想拍一张照片,又怕触犯了人家的禁忌,也罢,记在心里吧。
再向前走,意外的发现了一个花帽市场,N多种花帽,都是我昨晚在大巴扎没见过的,我都挑花眼了。最后花30大元买了顶看上去特别精致的帽子,打听了人民广场的路,心满意足的走了。说实话,再问我那个巴扎在哪里,我是死也找不到了。
在火车站里买了票出来,回头仔细看了看喀什的火车站,红砖的建筑,简约又大气,在几乎千篇一律的火车站造型中显得很是养眼。
今天阳光特别好,我在吐曼河边下了车,沿着河一路走过去。迎面走过来大群的羊,路的两边也开始摆起了各式各样的摊子,从水果,药材到牲畜甚至木柴,还有几个剃头摊也都开始做生意了。人们开始了买卖交易,一群人围在一起讨价还价,旁边作为商品的山羊快乐的啃着买家手里的青草。买卖成交了,卖家抓起买家的手,击掌为盟。看得我心花怒放。实在是太有趣了。来逛巴扎的老外很多,一样新奇的看着这一切,时不时地举起相机。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进入了我的视线,穿了一件挺大的灰色西装,头上是维族人常见的鸭舌帽,背上背的一只大麻袋看上去快和他一样高了。他选定了一个位置,放下麻袋,打开,原来是满满一口袋的馕!可能是发觉我在看他吧,他抬起头瞟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地接着低下头把馕摞成两摞。
再往前走就到了中西亚市场,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大巴扎。英吉沙小刀是一定要买的,其余的就随便看看喽。
和这些精明的维族人讨价还价可实在是乐趣无穷,我常常笑得话都说不下去了。
我在一个刀具摊前停住脚,看中了一把漂亮的小刀。这家的老板是个看上去有点木的巴郎子。他要定了80块不松口,这时旁边那家的小伙子凑了过来,拿着刀子给我演示:“好的刀子!五十块,五十块。”我不干,他抓起我的手,用力拍了一下,“四十五块!”我把手抽回来,不行不行。他又抓起我的手,用力一拍,“四十块!”我说二十块,终于三十块成交。谁知他又把我拉到他自己的摊子前,拿起一把镶嵌着漂亮的红色绿色珠子的小刀,指着刀把对我说:“骨头做的。”然后拿我刚买的刀子两个互相划一道,好像真的更锋利些。“三十块,便宜卖。”我说不行,刚买了一把,不要了,除非你帮我把刚才那把退了。你的刀子好,刚才为什么让我买他的!他笑嘻嘻的说那个巴郎子不会说话,我不能抢他的生意吗。你买他一把再买我一把吗。看着他有点狡诈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二十块我就买。成交!其实好像只是为了好玩罢了。
继而我又看上了一面手鼓,直径有五六十公分,棕黑色的鼓面显得特别古旧,敲起来声音低沉又响亮,我一下就爱不释手。不过一听价格我差点晕过去:280块现大洋!想了想还是很不情愿的放下了,可转了一圈,发现实在没有哪一只可以与它媲美了,狠狠心我又转回来。旁边摊子的一个十几岁的巴郎子也凑过来,我问他会打么,他就即兴打着手鼓跳起舞来。我问老板60块卖不卖,那位大叔立马手捂额头,做痛苦科。看着他滑稽的样子,我差点笑出来。几番讨价还价,竟然以60块成交,真让我喜出望外!大叔又向我演示了手鼓该如何打,又问我还要不要买什么,我笑嘻嘻的说再买你不是亏的更多了。他又是那一副痛苦万状的表情,滑稽又可爱。我拎着手鼓继续转,心里得意的乐开了花。路上许多人问我花了多少银子,听了价钱羡慕的不行。呵呵,好像是挺便宜的。
从巴扎里出来时,我的收获又多了一条马鞭,一大包白杏干,葡萄干,中午去邮局寄了回家。
在大十字那里我看到几个自行车上绑着背囊和备用车胎的老外,一问才知是打算骑上红其拉甫,过口岸去巴基斯坦的。
看看时间还早,我又一头扎进了喀什旧城。还没离开,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了。站在这里,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时间停止了,外面的繁华、浮躁,与现代科技等等,都与这个世界无关。
站在一个旧书摊前,我随手翻着那些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书本,一个维族老人问我:“汉族人?日本人?”“汉族人,”我说。他点点头。我忽然想,在那些挥着手,“Hello,hello”地向我问好的维族孩子眼里,我们这些游人又有什么分别呢,中国人,日本人,西洋人,都一样是闯入他们世界的外来者。
傍晚了,我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喀什,在火车开动的一瞬间,有种流泪的冲动,这样的感觉似乎我从没体会过。
作者:youngx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