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桂龙阳
序
地铁车窗外,一阵阵即闪而逝的景象把城市地平线留在了身后,也将我的记忆带回了那个叫作“阳朔”的小县,我已决计要为这六天的行程写些什么;夜晚,楼下的“翡翠”餐厅同平常一样人声鼎沸,食客们杂乱地坐在门前的花栏上,等候着自己的轮次。叽哩呱啦的闲聊,多少露出些不耐烦。舟车劳顿,但面对这重又开始的喧嚣,我终于按捺不住了……
第一日 桂林
星期六下午从香港出发,去深圳银湖车站转乘往桂林的巴士,星期天清早七点钟到达。十小时的颠簸在一片期待中化于无形。与朋友三人找了家离汽车站不远的安华旅店,洗梳片刻便开始了在桂林市的一日之游。有出租车司机上前问要不要包车,开价120元/日——哇靠!哥们儿可是在网上作过价格调查才来的——50元就把他搞得服服帖帖了。不过心里还是纳闷儿:出租车行业实行自负盈亏,司机每天要向公司上缴一个定额,再加上整整一天的汽油费,50元前够不够啊?
桂林市正在用克林顿向世界银行担保的一亿美元贷款搞“两江四湖”建设,届时游客可以省却多次换车购票的麻烦,一步到位地坐船环游桂林各景点。我们先去了芦笛岩。溶洞风貌在灯光照射下虽称不上叹为观止,却也千姿百态;只是管理方为了防止大量游客长时间驻足其中,采取分批进入的方法,而且每个景点的照明只有数分钟。如果你是一位摄影迷,并且对构图有较高的要求,就只能在黑暗中等下一批游客到来时,才能拍出令自己满意的效果。
本打算接着去象鼻山,可临近正午,天空被阳光化成一片强烈的白色,不适合拍照;于是决定把这个“市标”留给傍晚。司机问我们要不要去桂林的两家珠玉、水晶专卖店看看。俺们也是走南闯北的人,江湖上的规矩都心知肚明:只要去那儿瞎转转,算是报个道,什么都不用买,专卖店就会赏给司机几升汽油。反正现在天色不好,就先给司机同志一个面子吧。
谈到土产专卖店,不能不提起桂林市老干部中心内的茶园。茶园不大,小姐将我们引进一间幽静的小室,徐徐地用功夫茶款待来客。小阁烹香茗,皓齿转珠兰。小姐一边沏茶,一边教我们功夫茶各道步骤的名称。我虽不谙茶道,却相信这些术语固然展现了中华民族文化及语言的精致,不同茶种独特的个性才是一切后来者的元神。柚子茶的清、桂花茶的郁,金香茶的甜,你绝不可能混淆起来。三人啜得入神,竟忘了同眉目亲切的小姐合影留念。(对于这点,大P至今仍耿耿于怀。)末了,小姐也没有“热情”地推销,只淡淡地说了句“您可以随意挑选”,我和大P就很心甘情愿地各买了些桂花王茶。后来我们讨论说,小姐的销售技巧已经达到了“无招胜有招”的境界,真是“一双柔眼,看尽多少朝朝暮暮过路人;半点朱唇,留遍无数来来去去有缘客”。
出了茶园,天色尚早。从事前参考的旅游材料上看,桂林市本身乏善可呈。论山,独秀峰、伏波山、叠彩山、尧山等等大同小异;论水,漓江精华在于杨堤至兴坪部分,经市内的一段则视野局促。所谓“桂林山水甲天下”应是指桂林市以南的漓江下游。只是因为桂林乃市级行政区,借其名而已。司机推荐我们去什么熊虎山庄和尧山,一问门票价格,是所有景点中最高的。原来司机的主要收入并不是那区区50元/日的车钱,而是各景点门票的抽成!我们没有理会他的“建议”,去独秀峰随便转了转;等天色柔和后,在象鼻山前照相留念,也算某某到此一游,便结束了一天的游程,一天几乎激发不起艺术创作欲望的游程。
桂林的色情业比较发达,夜晚在街上常有人问你要不要去看俄罗斯小姐。而且估计最近生意不是很好,有个吃软饭的缠着我们走了三个街区才甩掉。
第二日 龙胜
第二天清晨起个大早,买了去龙胜的汽车票,向着仰慕已久的龙脊梯田进发了。听人说,最后一段车程是盘山路,转弯时看不见前面的路;上星期还有一辆大巴翻落山谷,车上乘客全部遇难。不过古人说“夫夷且近,游者甚多”,不冒些风险是看不到与众不同的景象的。
梯田位于当地少数民族的居住区内,以壮族居多,兼有苗瑶各族,因此人们又习惯把这里叫作“壮寨”。我们在黄洛山脚下的车,打算一路爬上寨子,沿途顺便领略一下山岭梯田的壮阔。一下车就有瑶族妇女围上来要帮我们背包,开价每人15元——哇靠again!没有金刚钻,就不揽这瓷器活,哥们儿我可是在网上把你们的底价摸得“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才来的。于是半推半就了一会儿,就和大P以5元/人的价格成交了。大F的包最重最多,可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他拒绝雇佣劳动力。可能他认为这是把活人当牲口使的行为,再加上看到我们两人真真假假地讨价还价,感觉是在榨干劳动人民的最后一滴血汗;大P和我大概属于那种没心没肺的类型,都觉得妇女干旅游业肯定比回家种田产出高,而且背包总比抡锄头抡镰刀的轻松吧!雇人背包在形式上是有那么点“剥削利用”的味道,可在本质上却是“还富于民”,何乐而不为呢?
进入壮寨,路过“阿蒙旅店”。说是旅店,其实是壮民把自己家的几间屋子腾出来,供游客住宿。传统上,壮族妇女的活动能力要比男子强,因此旅店招牌是以女主人廖超蒙的名字起的。后来听她说,有好几次游客们管男主人叫“阿蒙”,见没什么反应,才知道原来搞错了。三人房宿费开价15元/日;大概是平时谈判技巧用惯了,我们装着要走的样子,还价10元/日;男主人只平平地说了句“10块就10块吧”,竟也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吃过午饭,便挎着相机急匆匆地朝二号观景点赶去。记得上山时谷中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但远远望去光看排场已蔚为摄人;此时刚过正午,阳光下的一切都无可遁形。当第一组绿色曲线从群山中跳将出来的刹那,整个人都仿佛变轻了一样;疏疏密密的线条随着山形的变化蜿蜒屈展,规则全无却颇富节奏;四处散落的壮寨像是浮于波涛之上,用宽大平直的屋顶映衬着曲折的山田。一路放眼而行,兴之所至,时疾时缓,不意间竟感怀起肖邦笔下的Rubato(中译“自由节奏”)。龙脊梯田始建于元朝,完工于清初,距今已有650余年历史。祖先们万万想不到,自己用血汗和生命开采的梯田,一不留神竟成了如此妩媚潇洒的奇观。稍后我们又去了一号观景台。其实在两处看的是同一群梯田,只是二号离得较近,看个真切,感其秀美风雅之韵;一号距离较远,盖个全貌,沐其雄壮斧阔之风。
傍着落日余辉回到家,主人已经用新砍的竹子焖好“竹筒饭”等我们品尝;蔬菜也都是刚从自家田里摘来的,新鲜程度自然令大城市望尘莫及。想当年,陶渊明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除了厌恶官场,恐怕还有其他原因吧?同住店的还有几个老外,我感觉挺神的:龙胜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俺在祖国大陆生活了二十几年都是来桂林前看网上介绍才知道的;而且要不是网上有梯田的照片保证风景质量,没准儿即使知道都不会来。于是搭讪以解惑,老外二话没说,掏出本 “South West China Tour Guide”。我一翻,龙胜这段只有文字介绍,并无附图,看来人家感觉比我好——牛逼!由于第二天要贪早看日出,不久便上床休息了。
第三日 龙胜—阳朔
清晨六点就被生物钟弹起床,洗漱完毕刚准备出门,阿蒙的母亲从屋里出来。我们以为是脚步声把她吵醒了,连声道歉。她摇头说山里人起得早,还说天又黑外乡人不识得路,要带我们上山。大娘已经年过花甲,只是因为裹着头巾才看不见白发,这我们怎么会好意思?可大娘坚持要送,还把家中的手电塞到我们手里。
看着老人在前边领路,突然间,我想起就在前一天,我们假惺惺地要住别家旅社,趁机把15元/日的房价压到10元/日,脸上不禁一阵噪红。到了观景台,连忙拖着大娘的手合影一张。曙光初现,紫霞微露,山岭在轻纱的遮掩下显出倦慵的神色,一幅莫奈式的印象画就悄悄地横在了空灵之间。
来壮寨,除了领略梯田风采,体察一下当地人的日常生活也是很有味道的事情。日出后我们便在寨子里四处闲逛,看看屋前晒着的黄稻草与红辣椒、藤上悬着的丝瓜和门前的腊肉。乡里有一间小学,平时只有在张艺谋片子中才见得到的那种。八点半过后,孩子们就陆陆续续地来了;有的在操场上追逐嬉戏,大一点的会搬张椅子出来,借着天光温习功课。学校九点钟开课,我们要赶回桂林转乘去阳朔的车,也不愿意打搅孩子们上课,很快就回旅舍拿行李了。
结账时多塞给主人家十元,算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十元钱,对我们来说,只是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坐上半个小时;对于壮民,在龙胜还乏人问津时,可能要卖上一段日子的庄稼。男主人从小路把我们送到山下汽车站,沿路更从常人难以觅到的角度观看了梯田风光。临别时,我们向他要了地址,让大娘也看看数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这是我第一次来龙胜,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接下来的大半天都泡在车上,傍晚时分到得阳朔。从停车场到“西街”不过三分钟步程;来阳朔原本只是冲着它的山水,却未曾料在余下的日子里,这条小街所能带来的惊喜。我们就在西街的“四海宾馆”住下,三人房120元/日,24小时热水、电视、空调一应俱全。在西街路旁的餐馆吃饭,可以是一种极尽的享受;在那里多住上一晚,这种感受就更添一份;因此,我想还是在后面的章节中慢慢道来吧。
第四日至第六日 阳朔
来阳朔有两条江要游:其一是漓江,兴坪至杨堤一段是漓江的精华所在,可谓家喻户晓;其二是遇龙河,却知者甚少——我们去的时候,整条河上就只有自己租的两条竹筏。同样是山水相映的风光,漓江的水深,江面也比较开阔;群山就在两旁矗立而起,大多数地方,山水间除了一条插满青竹的黄土路,便再没有其它阻隔;因此令人感觉秀美中透着一份大气。作为漓江的支流,遇龙河却有着一份属于自己的气质。遇龙河的深度和宽度与漓江都不在同一等级,只有竹筏才可以飘浮其间,也正因如此,河流才被赋予了一种格外的宁静;山脉在这里退后了,把河岸留给了稻田与村舍;于是水中便不仅躺着静静的大山,更画着嬉闹的小童与归耕的老牛;比起它的主流,遇龙河更为隽永精致。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小家碧玉。
我们第一天坐游轮在兴坪与杨堤间玩了个来回,价钱只是25元/人;第二天搭竹筏漂遇龙河上游,花费则高达120元/人(因为线路是独家经营的)。直到第三天采取自由式活动,沿遇龙河下游步行采风时才知道,如果光为欣赏美景,实在是可以一分钱都不花的,不过泛舟讲究的是一种心情。谈到步行,我不得不说:论田园风光,偌大的中国到处都是,但村前有条河,后面再加些山,恐怕就只有阳朔吧!记得中学语文课本里有篇文章写道:“山如眉黛,小屋正如眉上的痣一点”——这,就是“画龙点睛”。
白天徜徉于山水之间,晚上如果没有些特别的东西,难免会倍感寂寞。然而在西街,这种可能几乎为零。西街的历史有多长我不知道,不过据说其现在的风格形成于八十年代初。那时中国搞改革开放已有两三年光景,洋人们出入内地比以前方便不少。很多西方人一直对这个心目中神秘的东方古国抱有兴趣,况且“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的佳话名声在外,这里往往是当时洋人来中国旅游的首选。就算是今天,我在阳朔看到的外国游客也远多于国内游客。已故著名美国小提琴家Issac Stern在七十年代末来中国进行非正式学术交流时,除了北京和上海两座音乐文化相对普及的城市外,另一处去的便是桂林。后来这次访问被制成纪录片“From Mao To Mozart”,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言归正传,反正当时不断有老外踏足此地,当地人为适应他们的要求,在旅游服务的各个方面逐渐西化,将异族元素很好地融进了本土文化。当时可能还只是被动接受,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吸收外来事物的主动性慢慢加强了:你可以在县里看到名叫Hard Rock和Holiday Inn的小饭馆。估计是有人去过深圳、上海等沿海大城市,眼见这两家修得气派,进进出出的老外不少,于是取了经回到家,就把看来的名字用到了自家的饭馆上。虽有挂羊头卖狗肉兼侵犯商标之嫌,不过一旦你摸索到阳朔人的这段心路历程,便忍不住偷偷地乐。
然而真正要体会这种中西合璧,最好也是最简单的方式莫过于在西街上吃顿晚饭。你可以有两种选择:情调西餐和风俗大排档。大多数时间,我们选择了前者。整条西街长不过二百来米,以中间一段最为热闹;街的两旁开着约摸七八间餐馆,从外观上看,你很难把它归成是中式的还是西式的:底楼明明是巴黎街头小酒坊的样子,可上面偏偏盖着顶中国得不能再中国的三角檐;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照着墙上半“涂鸦”式的绘画;桌上铺着印有民间图案的蜡染花布,空气中飘着慢悠悠的爵士萨克斯;明明是中国人的地方,餐馆的正名却全部是大大的英文,方块字倒成了翻译过来的陪衬……西街的奇妙就在这里!
不过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它归为了西式,大概是因为“东方”在我的个人字典中对应于“春江花月夜”般的幽静素雅,而“西方”则解释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靡靡之音、小资情调者云云吧!
说起餐馆招牌,又不得不多谈两句。我不知道都是些谁给它们起的名字,是主人自己,还是有高手指点?总之,这些餐馆的名字都非常随意,仿佛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什么No Name、“没有”、the Seventh Heaven,与整条街闲散的风格十分合拍。如果有谁要放一个气势恢宏雄心壮志的名字,比如“金茂凯悦”,估计会被开除街籍。至于价钱算是十分适中,四十来块就能够十分尽情了。你可以坐在“月亮下咖啡馆”的露天餐桌前,品尝用原只菠萝壳焖煮的特色饭;顺便要杯Cappuccino咖啡,漫不经心地看看街上的人来人往。当银匙慢慢搅起肉桂的暗香,与Louis Armstrong沙哑的歌声一同溶化进这小街的夜色,你会感叹:“生活是如此美好……”
我们也没有忘记风俗大拍档,虽然它不能设在中心地段,但在西街的入口处和支路上一样门庭若市。啤酒鱼是不得不尝的美味,你可以扔一块让路边的小狗也尝尝,不过一块就行了,扔两块以上它就不走了。坐在那里会不时地听见周围有人用英语谈笑风生,定睛一看才发现,其中一个是老外,另一个无论从长相穿着上判断,都属于在上海被称作“盲流”、“巴子”或“民工”的一类,顿时面面相觑!其实原因刚才已经说了,老外喜欢阳朔,来这地方旅游的外国人多过中国人,要赚谁的钱就要学说谁的话。我们还看到一个卖水的老阿姨,起先在一圈老外当中说英语,走着走着忽然又冒出句“こにちわ,みずはたりますか?”(日语:早上好,要水吗?),吾大骇!我们觉得不可思议,夸她牛,被她听见了,便问我们是从哪儿来的。我们说是深圳,她居然对我们说:“你係深圳邊度啊?”我在晕倒的一刹那前,产生了买她三瓶矿泉水的冲动。这就是阳朔的奇妙!
后记
从小到大,也算玩过不少地方,但感觉从来没有像这次那样好过,大概是因为有了台很好的数码相机随行的缘故吧。照片的颜色和取景都很好,总算不枉我几个月的苦练“杀敌本领”。唯一遗憾的是,桂林一带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下雨,漓江的水小了点。再加上时值秋季,江边山上树木的叶子都是深绿色的,因此群山不像春夏时分这般娇翠欲滴。用物理学解释就是:深绿色比嫩绿色在光谱上更接近紫色端,波长较短,穿透力较弱,因此显得比较黯淡。不过如果是春天去,就看不到遇龙河畔黄绿相间的稻田了,也许会单调些。事无完美,不必求全责备。总之,这趟出行归来后,爱国主义情绪暴涨!
作者:leonard_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