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元旦,被媒体和商家吵得热火朝天,我也跟着狠狠地热闹了一番。可后来又听说,那并不是真正的世纪之交,2001年的元旦才是真正的答案。“新世纪交替的那一天你到哪里去?”早在12月初,朋友们便相互这样询问。有几个方案可以选择:到海边看日出,到神秘的地方重温集体生活,登山,在家休息兼大吃一顿……每一个方案都具有它的吸引力,于是选择变成了件痛苦的事情。我最终还是决定去登山,或许是对山情有独钟的缘故吧。
出行之前,照例是见面碰头,讨论计划,准备行装,好在工作上了轨道,不像以前那么忙,可以比较从容地准备。12月30日一大早,我们的旅行开始了。
不知为什么,总感到这次的出行少了些激情。尽管在路途中,在节目里,依然和大家说说笑笑闹闹,心里却总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感觉。好像失落,却不是;好像疲倦,却不是;好像淡漠,却不是;好像寂寞,却不是;好像颓废,却不是;好像期待,却不是。这种莫名的情绪就一直萦绕在整个旅途过程中,挥也挥不去,说也说不出,就这么淡淡的幽幽的细密地缠着绕着包围着。
可能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吧,我对自己这么说。心中陡地动了一下,真的就是这样吗?真的是因为大了的缘故吗?
清凉峰的景色挺美,最让人感到吃惊的是那块到山顶处的树挂。还在山腰时,一个朋友指着对面山峰问:“那边那片白色的是什么?”
“云,”我回答。
“不是,应该是梨花什么之类的,”朋友这么认为。
再仔细一看,的确不是浮在空中的云,而是长在山上的什么。没有和朋友争论,也没有继续考虑,我们继续着登山的行程。
快到山顶了,朋友突然说:“你知道对面山上的是什么了吗?抬头看,是冰。”
抬头,一串串晶莹的树挂就现在了眼前。这可以说是一种惊喜。自从小时候离开北方,树挂就成了只能在图片和梦中出现的东西了。可是现在,它就这样不经意地悄悄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此接近,近得只要伸手就可以碰得到它,触得到它,感觉到它。
不由得,我伸出手去,取下一块,感受它在手中融化的滋润;放一段在唇边,感受它的清凉。同行的朋友中有调皮的,摇动着树枝,树挂如雪般地轻轻落下,落在发梢,落在肩头,落在地面,形成薄薄的白白一层,转瞬便消失了。
再向上,快到山顶的地方,是堆满积雪的松树,树枝被压弯,低低的垂向地面。树干却依旧挺得笔直,仔细再看,原来弯的只有树枝,那根根松针,不也是直直地毫不弯曲吗?树枝低低地弯着,却没有折断的痕迹。“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伟人的诗句,不是字字正确,可诗句的寓意,却的确是精到无比!
我感觉到了一点让我振奋的东西,却不强烈;那股淡淡的感觉还是把我笼罩着。
12月的清凉峰的夜,不可以用清凉这个字眼,应该用冷这个字,冷得要命,大概是零下8度左右。山顶的灌木丛和茅草,决定了我们不能燃起篝火取暖。于是,在吃了热乎乎的面,喝了热乎乎的汤之后,我们就一个个钻进帐篷。太早了,大家都不习惯这么早就休息睡觉,就在小小的帐篷里,组织起野外的室内活动---打牌。
隔壁帐篷里三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说笑声,搅得我们的牌友心神不定,出错牌不算,还总是问一些问过两三遍的问题,给我们的牌局增添了许多的笑声。
另一个帐篷里的男孩独自一人,放着忧郁伤感的音乐,辗转反侧,让我们纳闷他的际遇,他怎么了?我们相互看着,眼里的问号交替着。
忧郁的音乐穿过冷冷的空气,传入我的耳朵,触动我心底的那类似的淡淡的情感,我也没了打牌的情绪。人越来越往下缩,出牌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我提出不再打的要求。
我们帐篷的内壁,已经结起了冰霜。Stella和我怀疑这一夜是否可以安然度过。Stella的羽绒服起了很大的作用,横着盖在睡袋上,好像没那么冷了。头一挨枕头,我的倦意就漫了上来,我听见了自己的鼾声,立刻停止,可第二天朋友们的说法说明,我的自我控制显然不过关。
“谁在外面?是谁在外面?”男孩的高亢的声音惊醒了我。
侧耳仔细听,却没有人的脚步声,有的只是山野的风吹动草的声音。
“谁在外面?是谁在外面?”过了一会儿,女孩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看来的确是有人经过,可我听不出来,什么也听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男孩女孩的声音都不再响起,应该是那帐外的人走远了吧。我感觉到无边的疲倦漫天漫地淹了过来,又沉沉地睡去。
夜的冷,让我无法安眠,我感觉到自己的辗转,却无奈地任由自己在冰冻中不安地反复。我的怠惰,使我不想积极地起身,谋求更好地解决方法。
新世纪的第一缕曙光,我对自己说,起来吧,积极点,去迎接新世纪的开始。于是我起身,外面的气温好像和帐篷内的温度是差不多的,我应该惊讶自己居然安然地度过了如此冰冷的一夜并且没有感冒。可是,我没有惊讶,我似乎连惊讶的劲头也没有了。
远远的太阳已跃升起,跳出了地平线,红光照在了山顶的每一处。远处的山,云海,近处的树,草丛,都披上了一层红红的光衣,美丽的无以伦比。人的脸上也泛着美丽的光泽,看上去精神百倍。可是,“太阳每天都照样升起,每一天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声音从心底里发出。我压住了它,不能让消极战胜,我告诫自己。
当我发现眼镜的遗失,却并不愿意去寻找时,我感到了自己的无力。我被什么击倒了,这本已可悲;更可悲的是,我并不知道击倒自己的是什么。
下山的时候,拼命地冲在了前头,取了个无人的地方,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思,什么也不想,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渐渐地,我
听到了山风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终于吹动了头上的树梢,再由近及远,呼呼地吹到别的方向;
听到了山泉的声音,哗啦啦地从山上跌落,无声地在山石间穿过,又哗啦啦地唱着歌远去;
听到了吭吭的砍柴声,从对面的山坡传来,在山谷中回荡;
闻到了太阳的气息,暖暖地,温润着草木和我;
尝到了草木的味道,青青的,涩涩的,却又无比新鲜;
感觉自己成了渺渺的气体,在山间穿越漫步;
渐渐地,我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感觉不到了……
一个包着头巾的山妇从身边经过,说:“前面没有人,你还挺快的嘛。”我笑笑对她,谦虚地。
一个背着斧头的樵夫从身边经过,问:“累了吗?这对你们太辛苦了吧,”我笑着摇摇头,说还好。
三个挑着柴木的妇人从身边经过,我问她们:“男人们为什么不挑柴?”她们笑笑说:“男人的肩膀嫩。”
我突然非常羡慕这些朴实的人们,真的,是羡慕。羡慕他们的淡薄平和,羡慕他们的知足常乐,羡慕他们的琴瑟和谐;我当然知道我看到的只是他们生活的表面,我当然知道他们的生活中有她们的苦恼和艰辛,可在那一刻,我真的羡慕他们。
伙伴们的说笑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突然我醒悟,这一路上纠缠着我的莫名的感觉叫清凉。轻轻的,清清的,凉凉的,冷冷的,一个非常适合夏季却绝对不适合冬季的感觉。岁月匆匆地离我而去,转眼进入了新的世纪,莫名的恐慌造成我深度的忧郁和厌倦。
朋友笑着把手伸向我,问:“怎么?不行了?”
我振作起精神:“谁说的?我只是在这里等你呢。”
“哈——”朋友的笑声扬起,在山谷中回荡。
“哈——”我也大笑起来,借他的青春气息驱赶那心头的清凉感觉。
阳光洒进来了,柔柔的,暖暖的。
归程中,我有点疲倦,那种类似失落类似寂寞类似颓废淡漠类似的感觉却不再陪伴我。
与青春同行,我的清凉峰之旅不再清凉。
作者:yeo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