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和我一起拒绝日货的兄弟们
——献给同游承德的朋友们
承德不大。
从火车站出来,看到城市在群山的臂弯里,注定了是一副瘦削的身材。象在市区,其实步行即可,走走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如此行程就很简单,半天避暑山庄,半天外八庙,足矣。
处在长城外的高原边际,这便意味着一种可能,中原王气与关外民族邂逅的可能。承德,这个最初叫作“热河上营”的小村子,幸运地被历史选中,成为全盛的清帝国镇边招远的大舞台。
……
避暑山庄,热河泉。就是这一眼不冻泉,才有了“热河”这个名字。时光倒退到1703年,威加海内的康熙大帝看中此地,开始兴建行宫,作为去围场木兰秋弥的歇息之处,从此,“热河上营”在地图上消失,代之以一个新兴的城市。
应该说, 从一开始,承德就烙上了一个朝代的印记,因为中国的其它城市,很少有这么诞生的。这个印记是如此之深,使这个城市曾经的繁华都源于这个朝代的兴盛,我们称之为“康乾盛世”。
当时除了北京,这里是清帝的另一个驻跸之处,用现在的话说,是陪都,即使比不得京城那么大,但一个避暑离宫,广纳湖区、平原、山地,也自有其风流之处;而且,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这里很自然地成了安抚塞外王公贵族的活动中心。在这方面,外八庙是极好的见证——
普宁寺,碑亭,有记述平准葛尔部叛乱的碑碣;
普陀宗乘之庙,碑亭,立有记土尔扈特部从伏尔加河回归的碑碣;
须弥福寿之庙,为从西藏远来、参加乾隆寿辰的六世班禅而建;
普乐寺,为来到避暑山庄朝觐皇帝的哈萨克、维吾尔、柯尔克孜等少数民族瞻礼而建;
……
那是一个可以高唱《大风歌》的时代。因为“一寺能抵十万兵”,山庄外这些藏式的、汉式的庙宇,便是那些守四方的猛士,任它大风起兮,疆土自安然无恙。这时候的承德,无疑比北京幸福,它更现场地感受着疆域辽阔、国家一统的豪情与光荣。直到如今,在山庄、在外八庙,不论是当地人的介绍,还是游人的交谈,都依然可以捕捉这个城市的甘甜记忆。
城市的故事就象日历,总有翻页的时候。翻过盛极一时的那些时光,承德也有了自己的忧伤。
避暑山庄,“烟波致爽”殿,名字别致清雅,然而1860年,咸丰在此批准了和英、法、俄等国的《北京条约》,耻辱过后,自己也病死于山庄内。承德遭遇的不幸,由此发端。
这是一段不可避免的历程,大清帝国造就了它,从全盛到凋零,承德必须接受脱胎换骨的痛楚,不过这也给了它重新确立个性的机会——成为热河省省府。但接下来会是愉快的经历么?
普陀宗乘之庙,大红台。在承德最刺痛我的场面,却是锁定在这里。这个“小布达拉宫”是乾隆借自己和母亲的生日产生的政治创意,登上大红台的最高一层,看到大殿鎏金顶上划痕累累,问过之后,才知道是日本人占领期间爬上去用刺刀刮的,因为每片鎏金瓦有黄金3钱。
无言。呜呼!
……
因此忍不住想起了承德是如何被占领。比之咸丰的败家手笔,这可能是一段更不为人记起的史实。
1931年,九• 一八事变。
1932年,日本在长春扶植了伪满洲政权,开始盯上热河。当时热河省主席为汤玉麟,是张作霖的拜把子兄弟,也是草寇出身。在他的治下,承德及热河省的情形可想而知。
危局当前,受爱国人士的推动,宋子文赶到北平与张学良商量热河防务。为了鼓舞士气,两人携随从一行亲赴承德,致辞、动员、表决心、发通电,等等等等(请注意,当时的张学良还毒瘾未戒)。
宋、张等人离去不多日,日本人开始大举进攻。战局方开,热河守军便开始溃退,一发不可收拾。而那位省主席忙着调用大量军车,搬运私产,准备放弃。当汤玉麟带领他的众官员及家属退走时,还从未看见过一个日本兵。
1933年3月4日午后,日军先头部队128名骑兵入城,进占承德——仅仅128人!
……
于是,这个战事的结果之一,就是令今天的我们看到了现在这个鎏金顶。曾经指点江山的承德,在33年的那个冬末,先是随着张学良、宋子文的匆匆来去,上演了一场誓死抗日的闹剧,做足了秀;等到日军的炮火打来了,该是高潮的时候却匆匆地谢了幕。
呸!
对于伤痕,总是遮掩的多。对于回忆,经过有选择的遗忘,总是甜蜜的多。在重新焕发活力的承德,我分明感觉着一遍一遍回味着甜蜜,苦涩的时候实在是少,如果不是自己硬去揭开一个伤疤,甚至可能连苦味都没有。我不喜欢这样。
中国人多有不爱去提起痛处的习惯,但这不应该成为忘记的理由。当海那边的施暴者做出无辜的模样,好象什么都已经不记得,我不敢想象如果受害人自己也忘记了过去,这将是怎样的悲剧?
历史的事实必须一再重复,因为谬误也正在不断散播——这可以让已经倦怠的我们保持清醒、保持警惕、保持仇恨。我自己更愿意仇恨,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活力。
说实在的,我不能肯定,现在是否每个同胞都愿意记起这些事实,不过,倘若真有人要忘记,那就送上这篇小文作为绝唱吧。用鲁迅先生的话说,为了忘却的纪念。
2002/7/24 于北京
作者:eric_c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