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卢沟桥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那座桥给我的震撼超过了其他很多的建筑物。在我的心目中对于北京的名胜古迹,她排第一,第二是天坛和圆明园,当然故宫的地位是不能用来排序的。第一次去后她就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她给我的感觉是非常非常的special。我总向朋友们提起这座桥,告诉他们这座桥给我的感觉特别好,但也说不出具体的什么,并且每次都沉浸在当时登上这座桥的感觉里。我经常想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对这座桥会有这种偏爱。终于在今天,我再次拜访了卢沟桥。
今天我是和舅爷爷一起,在傍晚时从杜家坎步行到桥上。冬天郊区的傍晚,人烟稀少,远离市区的喧嚣,我们走在苍茫的暮色里。道路两旁大部分是荒地和工地,稀疏地散落着一些小店,都是那种在农村常见的简朴的铺面,时不时身边有大的货车通过。远处偶尔传来狗叫声。虽然耳边舅爷爷总在讲着什么,我心中却是十分的安静。我在想上次来时的情形。走了大约有40分钟,穿过了小青河桥,我们才来到了卢沟桥的西口。我急急得就往桥上走,想看看我经常想起的那座桥为什么那么打动我。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我穿过白天小贩们的摊子,又一次踏上了卢沟桥。我看着她,还是那座桥,宽宽的大石铺的桥面,一眼望不到那头,桥栏上的石狮子还在那里。那一刻,我意识到,这是一座北方的桥。她的风格是北方的,大气的,粗线条的,由于历史的原因又抹上了另外一种凝重的色彩。我不知道是由于桥本身,还是因为历史,但她站在那儿,就那样感动着我。她的简单,她的普通,她的真实,她的存在。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卢沟桥的情形,那是仲夏的一天,我和我的美国朋友光驱车穿过宛平城的城门洞,来到了卢沟桥。我无法忘记在那个晨曦中登上卢沟桥的感觉。夏天的早晨,太阳才刚刚升起,我们成为那天她接待的第一拨游客。桥下的河水,泛着点点波光,那个夏天,卢沟桥下还有水。桥上渐渐多起来往来的小商小贩和当地居民,他们骑着自行车,从桥的这头到那头,就这样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而我,有幸目睹了这座桥和她周围的人们从沉睡中慢慢地苏醒。千百年来,每一个早晨,她都是这样开始她的一天,默默地融入人们的生活中。虽然从她上面走过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她还是静静站在那里,见证了战火与硝烟,也见证了兴衰与荣辱。唯有桥头的乾隆诗碑在表明她历史的身份…
舅爷爷是个好导游,一路上向我介绍周遭的建设情况,现在又告诉我卢沟桥的狮子有800多个。还让我自己数一数。我一时兴起,就挨个儿数开了,从西到东,一共280个大狮子,小狮子却是没法数的。如果再加上小的,那真的不少啊。以前很小就学过写卢沟桥的文章,说这些狮子形态各异,惟妙惟肖,但亲眼见到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妙处。桥面保留了一部分古时候的大石块,沟沟壕壕,坑坑洼洼,据说都是当年的大车辗过后留下的。这时邻近的农舍中传来几声狗叫声,望着远处卢沟新桥上灯火流离,舅爷爷笑着说起当年红军行军时听见狗叫、看见灯光就高兴,那就是说快到村落了,可以安营扎寨了,所以大家都盼着听见狗叫声。舅爷爷是参加革命多年的老红军,原装甲兵工程学院的政委。我静静地听着舅爷爷的讲述,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晨曦中。光也这样向我讲卢沟桥,讲日军侵华,虽然他是用英语。光是从小在美国长大的美籍华人,一个学历史和政治的大学生,虽然不会讲中文,但精通中国历史。他对中国历史和人文的了解竟比我多,说来好笑,这个美国人总是充当我的导游。在中国留学期间,他几乎走遍了全中国,吃的苦非常人难以想象。他说因为他也许只有这一年的时间。他对日本人和我一样的恨,他的祖辈就是当年移民去美国的。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日本人,他现在应该和我一样讲汉语的。想到这里,我感叹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那个早晨我总是听光在讲,今天我又在听我舅爷爷讲,在他们面前,谈到历史,我也许只能做听众了。
现在,桥下光秃秃的一片片枯草,没有水;远处新桥上的汽车形成了一串串流动的珠子,灯火通明;一尊尊在黑暗中伫立的石狮子,相互对望着。除了间或的车声和狗叫声,四周寂静一片,没有月,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星。我走在黑暗里的桥上,好像又走在晨曦中的桥上,两年了,相隔两年,也算故地重游吧。桥没有变,只是桥下的水没了,据说水只有那一年才放过。
忽然,徐志摩的几句话跳入我的脑际,“你要发现它的真,就必须和它独处”,“我那时蜜甜的单独、蜜甜的闲暇...”这个敏感的灵魂,常能说出我想说而没有能力诉诸于笔的话。我和这座桥的两次相处都可以说是单独的,郊区天然的宁静,早晚时的游客就更少,也因为这桥本身的特质,朴实、庄重、宁谧,没有什么华丽夺目的光彩,也就成就了我和她的独处。但她的真,我又找到了吗?
我搀着舅爷爷下了桥,走在古时留下的车辙上,着实很困难。回头望去,远远的是宛平城门的黑黑的影子,卢沟桥的那一头像是伸进了城门洞里,一直延伸着,延伸着...
终于明白唐师增为什么称耶路撒冷为“我的耶路撒冷”,just because。所以我用了上面的标题。
记于<2002-3-1 1:31:37>
作者:solohi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