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写,却写不好的玛多
午发河卡,晚间到达玛多。已是夜里9时半,玛多悄寂无声,不见行人。没有路灯,也没有几扇亮着灯的窗户。玛多是个小地方,只有一条不长的丁字街,很快就走到了头。车的灯光静静地滑过街两边的店铺、民房、和一些台球案子,早早睡下的玛多,连鼾声也没有。
高原的夜越来越凉了,我们又饿又冷,渴望热的食品,和一间有烧得呼呼响的炉子的房间。可是玛多仅有的两家饭铺,只有一家还亮着灯。现成能吃的也仅剩了几张冷饼、和一斤的饺子。进到屋子里,我们就知晓为什么这家店还开着了,有一位客人还在喝着酒,看起来喝了已然不少,正低着头发闷。店主人为我们忙活起来,用高压锅煮上饺子,把大饼烩上,又端出自己做的一碟咸菜。温暖的感觉很快就弥漫开来了。
店家是夫妻二人,从河南周口来,自诉是听朋友撺掇来到高原,开这店向人借了1万元,但生意却差强人意,也受不了高原的气候。现在很后悔,钱还不上却无法回家。叙述中透出许多的无奈,老是唉声叹气,弄得我们也无话可说了,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吃着。
提到黄河源头,喝酒客变得清醒了,但听说我们自己开了车来,脸上显出些许失望的表情。黄河源头他知道得很多,并且很善谈。原来他自己有一台桑塔纳,常送客人上去。客人中外国人最让他开心,因为给的钱多。去一趟源头,两天往返,多时一次就挣800元。他还帮外省人收购藏獒,也不少挣。所以虽同是河南人,看起来他可比店主活得滋润。
喝了点酒,囫囵着也填饱了肚子,高原反应引起的头痛也不那么剧烈了。告别了几个河南人,我们奔了县招投宿去。那一夜虽然被窝冰凉,但我还是倒头就睡。只是由于饺子半生不熟,我的那两位旅伴上吐下泻,疯狂如厕,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的开车只好由我全部承担起来。
玛多,青海一个仅有9000人的小县。地域却很广阔,有2.5万多平方公里。玛多,是巴颜喀拉山胸前一块起伏的台地,玛多镇海拔4200米,巴颜喀拉山平均海拔5000米,它使得巴颜喀拉山也显得不高了。巴颜喀拉山皑皑的雪顶,融化时,雪水汨汨淙淙,流进央古列宗盆地,又向东穿过茫尕峡谷进入星宿海。据说那里就象撒满了宝石,到处晶莹闪烁。在星宿海,玛曲河接纳了扎曲河和卡日曲河。河水相携着向东,流进了扎陵湖,继而又进入鄂陵湖。两湖烟波浩渺,湖水清澈见底,一如青藏高原所有的清冽。鄂陵湖的东北向有一个出口,玛曲河由此流出。河蜿蜒向东,流至距玛多镇不远的“黄河沿”,在此惜别玛多,绝尘而去。那时,它已被称为黄河,从此进入青藏高原边缘的崇山峻岭,往返曲折,恣意嬉闹。当它汹涌着到达河套平原的河口镇时,已骤然下降了3400米。再从此,它已是中国人民烂熟于心的黄河,是孕育了中华人类和中华文明的黄河,是无数骚人墨客恣心吟咏的黄河,是殷泽了十数万平方公里流域的黄河。“黄河之水天上来”,天上,即是玛多,是巴颜喀拉山。
清晨,车子静悄悄地开出了玛多镇,向西,向黄河源头的方向驶去。高原的阳光,几乎在甫一喷薄出来就很刺目。高原的空气极为洁净,那使得天蓝得深邃,山体红得触目。
在巴颜喀拉山和昆仑山之间的这一片宽谷,起伏不平,褐草离离。在路上走,有时会远远见到三五只羚羊,天空中盘旋的兀鹰。大朵的团云挤挤轧轧,偶尔会下一小阵急雨。在这片荒原上几乎没有路,只是前人的车辙,坑坑洼洼、颠扑不平。这使我意识到从玛多镇到黄河源的240公里路程将是很艰苦的。
路的左边,我们一直沿着前行的, 就是玛曲河。想到这就是黄河的源流,有一种莫名的激动。黄河的桀骜不驯,黄河的水患,是历史记载最多的。当它在这片天台上流淌时,会是它心境很好?抑或是它在这悠悠天地间,自觉不能放浪?总之,它是细弱的,缓缓的。
玛多的生态问题已很严重。1999年人民日报记者曾报道玛多生态恶化的消息,说,鄂陵湖和扎陵湖水位比正常水平已下降了1米,并且两湖之间第一次出现了长时间断流;说,玛多草原的沙化和草场退化越来越厉害,已不堪载畜;说,黄河源头的部分沼泽已枯竭……路上,人烟稀少,但接近扎陵湖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不太大的工地,但热火朝天,许多大型翻斗车在那里穿梭。
从鄂陵湖流出来的河 ,实在不能算做一条很大的河。但现在,人们正在拦腰截断它 ,正在修一条大坝,看来是用来发电的。也许他们想修的仅仅是黄河第一坝,或是海拔最高的坝,这会载入共和国的史册!但河那么细小,落差又那么小,它能给你发多少电呢?
大自然也很冷酷,气候变暖使巴山的供水日益减少,沙化的高原涵水能力在下降。如果不是看到这些报道,也许我们会怀着非常虔诚而壮阔的心情去源头,现在我们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热情了。
但第一眼看到鄂陵湖时,我们还是为之一震。那么大的一片湖,衬映在雪山和湛蓝的天空之下,神圣而庄严。湖区静谧极了。偶有水鸟滑过湖面,翠鸟在我们的面前啼啭。坐在湖边很久,我静静地看,脑海里却在感受万万年来,这片神奇的高原,和贯穿了中国东西的黄河……
青藏高原是地球上最年轻的地质构造带,在奥陶纪前后开始抬升。那之前,这里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始新纪前,连喜马拉雅山也还浸润在温和的海水中。青藏高原隆起之今天的高度,用了几十万年的时间,就在我发呆的此刻,它,还在缓慢地抬升。青藏高原孕育了中国最大的两条河:长江河黄河。黄河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呢?我不知道。
约有十万年了,印度板块漂移着挤压过来,青藏高原隆起。由于这个高度,才有长江、黄河和许多的其他河流,奔涌着流向中原,哺育了悠久的中华文明。世世代代的中国人,于黄河受益匪浅。我曾多少次穿越过黄河,在东营、在花园口、在风陵渡、在壶口,在万家寨……黄河曾使我茫然,也曾使我激昂,因为关于它的历史和事件太多。它不是水河,而更像史河。现在我又为它加载了忧心。
青藏高原的山脉大多是东西排列的,而横断山脉却是南北排列的。在中国,南北排列的山都有些特殊意义,还如太行山。横断山脉对于高原与中原是一种隔断,能够越过横断山脉的,无论是人还是河流,都应该有着非凡的勇气和定力。
而现在,我突然感到,在这一片静谧当中,黄河,并不是我原来感奋的雄壮。它原来是源于玛多,这样一个并不生机勃勃的地方。
突然有一点失落,也有一点低靡,不再想往前走了。而且前方也没有了路。
玛多,黄河的源头。这条世界上最伟大的数条河流之一,它源于一个默默的小地方,或说,它娩于一个山里的阿妈。
写玛多,需要喝一点烈酒。玛多,是那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千里连营”的地方。是那种要写它最伟大的时候,思绪里却突然一片茫然的地方。不能不写,却写不好。
作者:pio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