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关键词
火车
从来没有坐过36个小时的火车。登上开往成都的火车时,相当兴奋,觉得一路的风景都是美的,还不停的算着经过了哪些城市,列下来一看,光经过的省就有安徽、河南、山西、陕西、甘肃、四川,更是激动,精神百倍的给朋友发短消息报告所见所闻“看到一条搞笑标语:石击火车就是杀人!”……
在餐车上吃饭真的很有氛围。玻璃台板下压着墨绿格子的桌布,台板上有很精致的架子,上面斜放着一瓶王朝干红,窗外的风扬起白色的窗纱,露出一角绿色的田野。可惜列车员十分扫兴,总以为一个静静坐着吃水果的人肯定是想蹭座位的,不是来吆喝两句就是悄悄问你要不要买卧铺票,可惜可惜。
第二天过了宝鸡,进入秦岭,满眼的崇山峻岭,火车立刻成了一条在钻山而行的钢铁蚯蚓。有人大概数了一下隧道边的编号,说有大小隧道160个。在这一段路上发短消息真是一种奇妙的经历:写好消息,在火车钻出山洞的瞬间按下发送键,如果两个隧道之间的距离够长,那么也许能很幸运的发一条出去,但大部分时候,光明只是瞬间的事情,火车会一头又扎进另一片黑暗,手机沮丧的显示:发送失败!
晚上带着头灯趴在床上写一天的感受,火车转弯时,偶然向窗外一瞥,看见这个机械怪兽在山谷里穿行的身影,极其动人,当时是这样记录的:车转弯时,从我的窗口可以看见火车长长的后半部分,通体透亮,在黑漆漆的山谷里穿行,绝对的优雅从容,那种壮观的景象难以忘怀。
从四川回来时,没买上卧铺,十多天的长途跋涉早已使我疲惫不堪,但又不愿向列车员低三下四讨个补卧铺票的机会,于是在硬座上挣扎38小时,估计试遍了各种各样的睡姿。对一路的风景没有了任何兴趣,只想着早点到站大吃一顿,每当列车员从身边走过,我就狠狠的咬牙切齿——等老子有钱了,再也不坐火车了
读过不少有关火车的诗歌散文,似乎火车总是连着很多的诗意。现在想来,坐火车还是浪漫的成分少些,写诗的人也许滤去了那份人群里的拥挤和冷漠,至少我在火车上度过的时间里,那种被陌生人包围的孤独感是刻骨铭心的。
松潘
从成都开往松潘的班车都由成都西门车站开出,当我赶到车站时,立刻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只见车站内外站着的全都是背着大包的背包客,什么人种都有,蔚为壮观。以前我背着65L的Vaude随便朝哪儿一站就会引得路人注目,搞得我很不自在,到了这儿立刻就没入了国际背包客的人海之中。到了松潘之后,更是背包客的天下了,看不到在风景区常见的那种一群群跟着小旗的游客。几乎所有来中国的backpacker,都会被手里的lonely planet或者别的什么旅行手册带到这个川北的小县城,目标只有一个:horse trek.。
在松潘有两家提供骑马旅行服务的公司,happy trails 和顺江马队,都是当地的农民办的,没有正规的旅游发票,安全也是各按天命,因为他们的顾客都是不要命的backpacker。车一停稳,一个当地人打扮的就跳上车,用英语招揽生意:Welcome to Songpan, this is Happy trails horse trek company…… 后来在公司里听他们向老外介绍路线,英语流利的叫我自惭形秽。在松潘的餐馆里都提供英文的菜单,网吧的电脑里装着十几种语言的输入法,人们和你打招呼都说hello,走在路上看着满街的金发碧眼,恍惚觉得自己身在异国。
松潘很小,住个半天,你几乎就能记得所有的大街小巷,觉得每张脸都似曾相识。事实上,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友好,你不会感受到城市里那种冷漠的目光。有一次我在街上溜达,一个老头从后面走上来问我要不要骑马去雪宝顶,我条件反射般认定他想为马队招揽生意,就说我已经参加happy trails的马队,不需要别人的马了。谁知他只是想告诉我他刚从雪宝顶采药下来,天气很好,这两天很值得去,顿时让我觉得自己的心理阴暗的可以。
马
松潘的马都很矮,波兰小伙子Czarek身高2m,骑在马上的样子很是别扭,说在这样的马在他们国家只能算big dog。可对我这样第一次长途骑马的人来说,骑在这么个大家伙身上已经足够让我兴奋很久了。上马时向导就告诉我这匹马是马队里最调皮的。果然它经常无缘无故忽然发力,一口气跑到马队最前面,颠得我措手不及,还经常忽然低头去吃路边的野草,或者跳进小溪埋头狠狠喝一阵水,搞得我时时紧张,担心它低头时把我一个甩背从前面摔出去。
在营地我的马也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好奇心。有一次我坐在小溪里的一块大石头上写东西,身后传来马蹄声和马铃的响声,是马群聚在河边喝水,一会儿我稍微偏了下头,看见我的肩膀上方竟是一张马脸,正盯着我的笔记本,一付很专注的神情,好像能看懂我写的东西一样,我忽然觉得这种情形很有趣,就继续写下去,让它随便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大概它觉得我这个整天坐在它身上的人实在没什么意思,掉头叮叮咚咚的回到岸边它的朋友们中去了。
虽然提防了很久,虽然一起跋山涉水好几天,已经有了些默契,但最后一天,我的坐骑还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在下山时,有一个很高的台阶要下,前面的马都作了个跳跃的动作,顺利通过,我的马却在台阶前犹豫了一下,企图直接走下去,我也没觉得奇怪,它一向与众不同的嘛。谁知这次它犯了大错误,一下失了蹄,任我怎么保持平衡,还是被一下子从前面甩了出去,它也受了惊,很快的跳起来向前狂奔,而我还没从马蹬里拔出脚来,被马拖了几米,才解开马蹬。台阶下面是个大泥坑,我站起来时,满身污泥,说话都紧张的发抖,后面几个外国小妞也吓得花容失色,纷纷要求下马。检查全身好像连块皮都没破,几个向导连连称奇,真正是很难得。后来越想越怕,如果台阶下不是泥坑,而是那些很常见的乱石堆;如果我踩马蹬像平时一样踩得很深,一时解不下来;如果马跑起来时踩到我一脚,每一个如果都可能要我结束旅途甚至是生命了。
整个旅行中我都对当地的这些马充满敬畏,那些山路如果让我们徒步来走,即使什么东西都不背,都有点敢以想象,而这些马不仅要背我们这些游客,还要背上野营装备和干粮,负重都在100公斤以上,它们爬坡时气喘吁吁,在高山紫外线下大汗淋漓。马队的每个成员都对马极其宽容,大家都知道这些聪明友善的动物决不仅仅是交通工具,它们是旅途中最可依赖的伙伴。
马队
雪宝顶
上纳咪的雪宝顶海拔5800多米,就是放在四川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高山,但由于离松潘不远,正好在horse trek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来的人还是不少。5800m以及雪山这样诱惑性的字眼放在我这个最高只爬过黄山的人面前,简直不可拒绝,我毫不犹豫的就确定了目标。
骑马跋涉了两天,每个人对千篇一律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都有点熟视无睹。又爬上一座山,在一个路口转弯时,第一个过去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大家连忙催马赶上,每个人都被眼前绝美的景象彻底震撼。只见雪宝顶洁白的顶峰,高高矗立在群峰之间,积雪的峰顶直伸入云里,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云。大家纷纷举起相机一阵乱拍,向导有点不解,“这有什么好拍?我们还要走得更近的。”
到了山脚下的营地,看到几个来登山的广东人,他们有同伴在4300m的大本营出现了高山反应,已经不省人事,由于上纳咪村不通电话,手机也没有信号,他们只好找人骑马赶往松潘求援。他们一面焦急的等援助,一面提醒我们注意高山反应。借他们的sunto手表测了一下,营地的海拔高度已经是3375m,对有些人已经是危险的高度了,同行的人倒是都没什么感觉,对这个数字都非常的惊奇。
第二天骑马去4300大本营,已经登顶过9次的扎西和我们同行,所谓大本营其实是他在4300m开的一个酒吧,他去那里就如同上班一样。
一路穿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路极难走,马一路上都喘个不停,我也拼尽全力保持平衡,还提防着不要被伸出的树枝刮下马。但是雪宝顶越发清晰,皑皑的白雪越看越诱人,几乎不能让人的视线离开片刻。
终于到了大本营,很快就知道,在更高的地方有两个美丽的海子,于是下了马立即向着雪山的方向继续攀登。在那个叫做连海的地方,任何烦躁的心情会平息,白白的雪山,蓝蓝的湖水,草地,白云,完全是脱离了人间烟火的仙境。
休息时,一直幻想着到雪线以上不知是个什么感觉,和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居然纠集了3男2女,一起去摸一摸雪线。也许是刚才的一阵攀登早使我们过了极点,一路上翻山越岭步伐轻快,连海渐渐在身后远去也没有人注意。终于离雪线很近了,我把登山腰包和水壶放在一块石头上,准备轻装上阵,一时兴奋,连石头的位置在哪里都没用心记一下。大本营附近还有不少草地,而在靠近雪线的地方全都是石头,能存活的只有苔藓和地衣植物,山表面的岩石全部被风化成碎石,可以想象这里的气候会有多恶劣。在雪线上举目四望,满目苍凉的感觉,心底莫名涌起一股野性,极想脱衣服。我甩掉冲锋衣和T恤,冒着山风和高山紫外线拍了张胸大肌特写,长沙的雷锋更彻底,不顾同行的还有女生,三下五去二脱了个精光,面对雪山,请我给他来了张毫无保留的全裸背影。
大概是雷锋放荡形骸有点得罪雪山女神,他刚穿上衣服,山顶就开始下雨。回头看看回去的路已经感觉很陌生了,最可怕的是,放眼望去所有的山头都是一样的,根本记不得我们来时是从哪座山翻过来的。而我的包到底是放在哪块石头上面更是没人记得了。雨越下越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紧张,谁都知道在这种地方迷路是什么后果。本来想想就算了吧,一个包而已,但一想到里面有记录我一路行程的胶卷,我立刻决定不找到决不下山。
我固执的在山腰的每一块石头上搜寻,原以为桔黄色的腰包会很好找,可没想到很多石头上的苔藓也是桔黄色的,搞得我在4500m的高海拔上像疯了一样在石堆之间乱窜。其余人渐渐消失在山头,我的心里越来越慌,既不想放弃那些胶卷,又害怕在这里一个人落单。雨下的很大,冲锋衣有点抵挡不住,开始漏水,我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太阳渐渐落西,我所在的山头已经笼罩在雪山的阴影中,太阳消失的时候,这里就会是死亡的乐园……忽然在很远的一个山头上,同伴们向我大喊,“找到了!”。我顿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拔腿向那几个只有芝麻大的人影飞奔而去,下山上山十几分钟我就走过,跑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这次你是真的怕了吧。
到了那座山上时,果然看见我的包在雷锋手里。一个mm说其实他们喊我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我的包,只是担心我跑的太远,谁知走了几步还真的发现了。我这下也对自己的路盲本色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我居然找错了一座山!后来的路有5个人一起走,心里平静不少,有人走不动的时候,大家都会停下来等一等,谁都有了体会,在这样的地方,寂寞的感觉是可以致命的。每个人心里都还是很紧张,大本营依然不见踪影,碎石路被雨水冲洗之后更加难走,而身上早已湿透都有点瑟瑟发抖。但大家都把那种恐惧感压在最心底,依然有说有笑。雷锋居然还有精神和两个mm打情骂俏,一路荤话不断,无形中缓解了很多的恐惧。
终于看到久违的大本营,仿佛看到了炉火,青稞饼和酥油茶,每个人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口气冲下山,在扎西的酒吧里大家一起疯了般唱歌拥抱,不分性别籍贯,完全是劫后余生的味道,外面的雨居然也渐渐听了下来,雪宝顶在夕阳下美丽如旧。
作者:sto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