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8/2001 Tue 多云
6:55,起床。
7:20,早餐。
来时的小面包已经整装待发,队友们也大包小包地收拾好了行囊。黄山游完了,可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呀。山下好地方多着呢,来都来了,能不去吗?想了多久了,现在就在身边,错过是绝对不甘心的。于是,酝酿多时的独行计划浮出水面。考虑到剩下的时间里可能没地方吃饭,一气吃了一碗泡饭,一个馒头,一个肉包,一只蛋。
7:45,坐在从茶林场经谭家桥到黄山的小面的上,与先我而回的同伴挥手作别。想着后面2天的行程,有一种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时的迷惑,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付过车费,1元。小车转了一圈等人接人后,终于驶上正道。沿路竟然看到了静安区设在这里的分局。
8:30,到谭家桥。
8:35,搭上往屯溪的中巴:12元。
没想到屯溪那么远,坐了一个小时,还不见到,便有些迷糊。路边的矮房不知何时变成了长长的峡谷,在山路右方,宽约百米,绵延数里,翠流舒缓,黑礁温柔,山风轻抚,白朵散落。它成了整车人避开他人目光的最好借口,最关键的是,决不勉强。我也在半梦半醒之间体会着甘美、孤寂的异样感觉。
10:00,到屯溪火车站。我为了保险起见,坐回屯溪看火车售票情况(因为是淡季,完全可以买到当天票),否则,可以在屯溪前一站休宁下,直接在那里转车,这样可以省去来回2*2的车票钱。
10:20,坐上屯溪-黟县的中巴:8元。
车子在一个一个小镇上驶进驶出,看着售票员和同操着乡音的叔叔婶婶搭讪拉驾,一个个鲜红满面目光如注的,让我感受生活的充实。
坐了快一个小时,前方的路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条,沿着山体,逶迤前行。打开车窗,窗外没有了呛鼻的尘土,却有山风袭来,偶有水声,与豪华、绚烂无关,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种美。架着车窗向外望,果然,汽车再次驶入了那段依山而建的盘山公路,心想:这才是名副其实的joyride呀。
11:30,到黟县汽车站。
12:00,搭上黟县-西递的箱式货车。司机是西递人,他说可以带我从小路进去,不买门票,连车费一共付给他22元。我粗粗算了算:西递门票原价38元,学生票30元,加上车费2元,一共32元。hoho,成交。
(这些货车其实就是连接西递和黟县县城的带步工具,他们的主人都是西递当地人,主业是运输,整天在两地跑,由于驾驶舱可以坐4、5个人,所以他们就利用进城出城的机会,顺带搞些副业:让老乡搭车回去,和“正房”小巴统一价格:每人收2元车票;这几年游客逐渐多了起来,他们便利用当地人可以自由出入的优势,做起了更高产出的副业)
车子向来时的方向驶去,在一个丁字路口,一块写有红色大字“世界文化遗产西递”的白石灰指示牌耀武扬威地挺立着。当下心里一沉,“世上哪知古有秦,山中岂料今为晋”真要成绝笔空留纸端了(也怪我孤陋寡闻,前两天才知道,今年上半年西递被正式批为世界文化遗产)?
12:30,货车从正门售票处旁的柏油路直接驶入,冷眼瞥见门口四五个看门人死死盯住车上人的脸逐个挑拣,司机一边跟他们哼哼唧唧地挥手打招呼,一边急踩油门加大马力,他们的脸霎时成了一道过气的风景。开进百来米后,司机下了车,指着右边一幢幢灰色的屋瓦说,里面就是了,然后他带我从小弄堂穿过,等到脚下整块整块的青石板路被两面灰墙死死围住后,他笑嘻嘻地向我伸出手来。
嗨,这就算进来了。
小时候,最喜欢在外婆家的百脚弄里捉迷藏,因为弄堂四通八达,串在一起,从来不让人一眼看透,却又总也不会迷失其中。西递,如果没有那个新建的入口,肯定是百脚王。
10米宽的主干道上,零星摆着还不很懂得招揽生意的小摊,有卖明清古玩的,有卖手工艺品的,有卖水果零嘴的,都很有秩序的静静的守候着,不争宠,不抢镜。正对着我走的那条小弄堂的路口,摆着一个小吃摊,卖“特色”黑芝麻饼(0.5元/个)和黄瓜(0.5元/大条,1元/小条)。我各尝了一样,芝麻饼的味道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确实还能充那么一会儿肌;黄瓜倒是印象深刻,极粗极粗的一条,肤色浅清,近于本白,当时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没想着要洗一洗,拿到嘴边就是一口,满嘴的干涩。
在村里漫无目的地逛起来,人不多,祠堂里,街口上,都是古旧。空气好像凝滞了似的,连人们说话、走路都是轻声轻气的,无往不来,自愿为尚。
沿着村子外延蜿蜒曲折的小溪走,左边是白瓦黑墙,右边是烟绿的田野,左右无垠。
左边,整个西递,除了一条主干道比较开阔,其余和它垂直的所有弄堂都窄得只融2、3个人并排走过。站在任何一条窄窄的弄堂口,只要你视力够好,就可以清楚看见100多米远的那一头,老太太正在家门口纳鞋底,旁边还有一只小花猫。
最外延的那些人家,每家门口都有一条宽阔的木石板搭在被溪水隔开的路的两头,走开三五步,就有这么一座桥。很多建筑的转角都不是严格的90度,看到的最有特色的一家,镜头里,左下角是流淌的小溪和溪上的木板;左上角是开着镂空雕花石窗的围墙,墙内的花叶俏皮地露出小脸;右边整个一片都是那道与它构成60度角的灰色防火墙,沿墙逶迤的,是一条宽约1米深不见底的青石小径。
转头望向右边,一点没有过渡衔接的,立刻就被一人多高的庄稼模糊了视线,青葱翠绿,蔓延天际,不沾一点杂彩,踏着泥泞的土地走出十多米远还是这样。放眼远眺,绵延的群山,绿色的,把个桃花源里人家围裹得严严实实。或许是离得太远却又看得如此真切的缘故,一时间,我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的身躯,竟感到一丝梦呓。
那些窄弄的高墙上间隔地破开着好几个口子,口子上镶着对开的两半木门,门楣上,无一例外地刻着精细的石雕。几乎每个口子都会摆上玉器、铜牌、古本、烟壶等家传宝鉴,旁边坐着言语无多的女主人,默默地看着你看着她。
西递的精华就深入在这些口子里。几乎每一个口子旁边都有“明清古建筑”的标示牌,有这些牌子的地方,参观是免费的;如果没有牌子,就要看主人的面子了。一开始我没有经验,也不懂规矩,觉得随便到人家家里看东看西的总不太好,所以第一次真的是谨小慎微缩着脑袋进去的。老先生倒是很热情,一点不排外:看吧看吧随便看。于是,我第一次看到了那么高那么高(有20米吧)的防火墙,第一次看到了天窗开在屋里的天井,第一次看到了小姐闺房木窗雕刻的精致,第一次看到了后来才解其深意的“终身平静”,第一做了“商”家门下的一口人...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自己也知道可能会被拒绝,但不问就连50%的希望也没了:“我...呃...我...我能不能上二楼看看呀?”“哦,对不起啊,上面有人睡觉呢。”彻底的失望,因为没有被这样的理由拒绝:小姐闺房怎么能随便让外人上去呢?
兜转停当,连厨房连女主人捡菜的水泥台子都看了,正准备转身出门,老先生笑眯眯地拉我到大堂一角的八仙桌旁,“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哇噻,一桌子的玉佩,就跟西藏路上那一件件“10元一件缅甸玉器”的小店一样。老先生指着一对紫红色的麒麟板锁说:“这可是老货了,老人戴最合适,给你爸爸妈妈买一对吧,这样,你是学生吧,给你对折,10元,怎么样?”当时我就想:如果你开价200元对折给我100元,我说不定心里还会咯登一下;10元嘛,hehe,就免了。
第一次闯入成功后,我对“私闯民宅”这一概念又有了新的认识。但是,并非所有的口子都这么热情的。有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太太,当我一只脚踏入她家门槛后,她一个劲儿地顾自摇着头,话却是甩给我的:不让看不让看,要看2块钱。人间两重天,令我觉得踏进了这个世界的盲点。
就这么毫无秩序地兜兜转转、聊聊看看,也没觉出什么特别,还担心整个下午的时间不够打发。后来在一户人家遇到了一支团队,导游小姐正拿腔拿调地讲解着,听她这么一讲,才发觉刚才都白看了,便偷偷摸摸地跟在人家后面充数(出门后才知道,凡是买门票进入的都配一个导游,hoho,所以尽管我左顾右盼千藏万躲,可当我从街边小摊上买来红毛丹后,导游小姐还是发现了我,并主动上来搭讪。hehe,说起这红毛丹,我miss它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山竹。这里卖得比昆明便宜多了,开价才7元,昆明是它的2倍还多。义无反顾,便开始还价,还到5元,称了3、4串,合计8元。导游小姐见我拎了这么一袋刺毛红跟东跟西的,耐心地等我好奇的张望完毕,笑嘻嘻地倚门蓝袖招:多少钱一斤;5元;哟,这么便宜啊,我刚才问他要7元呢...hehe,可爱的西递人)。
一路跟着走,被带进几个颇具特色的口子和祠堂:瑞玉堂(堂柱上刻着一幅寓意深刻的古字对联:“快乐每从辛苦得,便宜多自吃亏来。”导游小姐讲解完毕,便将话头甩给了现在的当家人——一位戴着黑边眼镜、40上下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见他得意地冲导游小姐轻轻点头,便开始了那套显然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销售台词,什么他是第几代传人啦,什么这幅对联受到了某某国家领导人的亲俫啦,什么根据这幅对联而做的纪念品是西递一宝啦,只有他这里有啦,别无分号啦,heng,骗人,后来我在很多地方都看到了)、西园(园内有着当初竖立在村口的刻有“西递”的石碑,讲述了“西递”这个名字的由来:因为村中有3条溪水均自东向西流,顾名。后来在文革期间,村里的很多石碑、石墙、石窗都被红卫兵砸坏了,这户人家偷偷地把石碑抱回家,小心看护,才有了今天的残景)、东园、秀楼(这是一座坐落于两个相距不过5米的弄口间的转角上的二层建筑,勾心斗角的飞檐,向外斜出的绛红色的木制围栏,栏上挂着一幅匾,上书“山市”二字,意为山中闹市,可想,这便是当初的市中心了,小街在楼上抛着绣球,楼下该是怎样的踊跃啊,就像我们现在昂着脖子颠着脚尖争相目睹一样)、知本堂、胡家祠堂...
全程跟踪完毕,掐着时间往回赶。出口处,迎面一道冲天的牌坊,是四柱三屋的那种。参观的人们仿佛蚂蚁一样窝在上面,沿着小径前后左右上下里外地看,牌坊,就是这样了。再多加6座,也不会多出什么了。
售票处门口的一大片空地上,搭着一条长长的卖纪念品的货摊。我手上的红毛丹似乎成了摊主们眼中一道流动的风景线。她们的眼睛也跟着我的脚步来回地挪,听见她们窃窃私语地猜“这刺毛球也许是葡萄”,终于忍不住了,派两个小不点追上来问:
“你手里拿着什么呀”;
“红毛丹”;
“哪里买的呀”;
“就在西递里面呀,你们没见过吗”;
“一人一个,一人一个”,说得那么霸道;
“凭什么呀”;
“妈妈说的”;
“妈妈说一人一个就一人一个?”——那还要我干吗——一愣,怎么能小小年纪就助长他们的无赖气息呢?我拿出已经伸进塑料袋的手,扬长而去。
15:00,走出了没有围墙的西递,看到了兀自横刀立马的“售票处”,一般来讲,这种地方的红楼建筑总是制造得很漂亮,漂亮得经不起注视。
15:30,坐上西递-黟县的箱式货车,2元。
16:00,回到黟县汽车站。好不容易找到一辆从黟县汽车站-宏村的货车,可是车上除了司机的两个“哥们”(司机叫吴炳寿,怎么看怎么也有40开外了,可那俩小家伙顶多不过8、9岁,问他们的身份,其中一个诡秘地一笑,指指司机说:那是我哥们)外,一个乘客也没有,等了半天,天渐渐黑下来,司机对我说:10元钱,专车送你去;好吧,开快点。路上,司机得知我有“前科”——没买门票“溜进”西递——便和我商量,可以让村里的一个旅店老板带我免票进入宏村,但是,车费得给20。我心下合计:宏村门票30元,学生票25元,还不算车费...。ok!
点头成交,他立刻打电话让老板到村口来接我。
一路上,货车在山脚风驰电掣,小家伙很引以为豪地大叫着指给我看窗外86年建成的为改善西递几近干涸的环城小溪而开蕖引水的大水库(一个很红色很正气很光亮的名字,偏我老是记了又忘)。
16:45,抵达与宏村有一水之隔的际村,老板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一个中等身材、长着娃娃脸、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汲着拖鞋,啪搭啪搭地近前来和司机打了声招呼,对我说了声你好,自我介绍叫朱金根,二话没有转身带路去了。
大摇大摆地走过10米宽的泥层桥,装作和老板聊得热乎,眼角斜觑着售票处的小木屋在我身后飘远,看到了牛形村的两只“牛角”——古树参天,遮空蔽日(后来听老板娘说,其中一棵是杏树,另一棵是什么忘了。旧时人家结婚的时候,花轿要绕着其中的一棵转3圈,而落葬的时候棺材要绕着另外一棵转3圈)。接着走进了一条挺宽阔的小街,沿街的人家几乎都开了门面做生意,卖的无非是那些在所有被辟作旅游景点的老街小巷的青石板路旁常见的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不过还有很多当地人常常到山里坎竹子,自己做了很多手工艺品,卖的也不贵,一个笔筒才2块钱,见我爱不释手,老板一个劲儿的朝我眨眼睛,走远后他连连摇头:不值,不值,给1元他都赚足了。沿着石路继续走,它扭我也扭,又曲里拐弯地不知绕了多久,终于远远的望见了他的“添灯旅社”。
朱老板说,他的旅社有1幢1层和1幢2层的小楼组成,1层的小楼主要是他们自己住的,另外还有一间餐厅和1间客房,2层的小楼里就都是客房了,房子建于86年,决定开旅社还是今年4月份的事,最多可容纳99个人同时入住,由于现在是淡季,那天就我一个客人住着。问起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朱老板说,因为他家所在的那条弄堂原来叫做“天灯弄”:“天上的天”,所以他原本想把旅社的名字就起作“天灯”,可很多人都说“天”这个字太大,顶不住,于是改作“添灯”:“添东西的添”。
老板跟我说,那个吴师傅真是好人,有的司机也跟游客说,付20元的车费让他免票进来,等把人送到桥对面,自己就一走了事。因为大门口不设检票员,所以客人很容易进来,可要进村里的每一栋古建筑都必须出示门票,很多游客因为事先不知内情,到后来弄得哪儿也不能去,还被纠察抓住罚款,“光今天就被抓住2个了呢”。老板最后还加重语气让事实说话。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难不成真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板立刻解围:你放心,我保证住在我这儿肯定没有人来查你;你要去哪里,叫我老婆陪你去,她会解决的,万一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我们的亲戚。
走进旅社,一脚踏上素色的大理石地板,看着四周雪白的围墙,当时就决定住下了。老板娘从座位上慢慢站了起来,笑脸相迎。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农妇,袖管卷起的小花衬衣,配着有些嫌小的黑色布裤、布鞋;粗黑的辫子扎作一团马尾,甩在肩前,额头很随意地飘起屡屡碎发;晒得红里发黑的脸颊轮廓清晰,很有生气地撑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总是笑眯眯的看着你,不言不语,除非你主动发问,她也总是先扭过身子看着你看她笑,然后红着脸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回答你。
朱老板还有两个很可爱的女儿,大的叫凯娜,读初二,小的叫凯妹,才进中学。两人长得眉清目秀,说话柔声柔气,很有江南女儿特色。姐妹俩在生人面前一开始还不敢露脸,总是躲躲藏藏的,后来话才多起来,用当地话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抑扬顿挫,略带娇嗔,嗲嗲的,糯糯的,真好听。
老板介绍说,他这个酒店从开张以来,已经住过很多人了,学生来得特别多,有的来玩,有的来写生,反映都特别好。有一位清华的老教授,事后还特地写了一幅字派人送来。他得意指给我看餐厅墙上用细线悬挂着的镜框,我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是些什么字,也没认出那位老教授的大名,只得匆匆恍悟叹许两句,转移话题。
不一会儿,他又神秘兮兮的跑来说有事找我商量。原来是几个外国人表示想在宏村玩几天,晚上就住在他这里,可村政府有明确规定,外宾不得随意留宿私人旅店,必须到指定的饭店登记住宿。他问我要不要冒这个险。我跟他分析了几张大团结的损失和几百张甚至上千张大团结的损失的厉害轻重。
老板接着带我去看了房间,共有两种:3人间,席梦思床垫,30元/人/晚;4人间,上下铺,木板床,20元/人/晚。屋子都很干净。
我选了前者。老板和老板娘说:“反正凯妹她们隔壁也有一间客房,就住她们隔壁吧,大家在一起也方便些。”就这样住下了。
17:30,离晚饭时间还早,我提议想先走走看看,老板娘心领神会,陪我出门。
在西递,只有村子的最外面才有一条环绕的小溪,而且水都快干了;宏村就不同,每家每户门口都有贯穿的溪水,夜深人静时,叮叮咚咚的,煞是好听。
沿着溪水穿过一个门洞、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大名鼎鼎的半月塘(后来听凯妹说,老一辈人习惯把这里叫“月沼湾”,“半月塘”是他们年轻人叫出来的)。那是一个半径为10多米的半圆形水塘,除了正对着祠堂的那一边有一堵半人高的石墙挡着,其余划着圆弧的三面都没有栏杆,水位很高,与地面相距不到10工分,水面平静,偶尔会有鱼儿吐出的气泡冒上来,吹邹一池绸缎,水色很深,深不见底,但我知道水一定很清,因为我到的时候,有很多蹲人在水池边洗菜涮锅,后来,凯妹他们还在这里钓鱼。因为宏村整个村落的形状像牛,半月塘恰好位于“牛”腹中心,而且塘里的水由周围山上的雪水融化而来,又经纵横交错的小溪(当地人把它们叫做的牛的血管)流到家家户户门口,人们平时的生活用水多来源于它,所以当地人习形象地把它叫做“牛胃”。
半月塘的四周,典型的白瓦黑墙层层叠叠,视线四处碰壁后,不得不折回到暗涌的水面上:“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人在池水面前,要么什么都不想,要么什么都想不停。
正呆呆地出着神,老板娘的声音挤了进来:《卧虎藏龙》里那场蜻蜓点水的戏就是在这里拍的。说实话,当时没一点印象,什么蜻蜓点水;后来温习的时候,才看清了,果然,章子怡的脚下,有我熟悉的深蓝,还看到了好多被他们飞檐走壁踩在脚底的我曾到过的地方。
绕过池塘继续走,走进宏村最富代表性的祠堂——承志堂,只见外厅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打听,原来又有一部电影——《芬尼的微笑》(老板娘几次提起,都把“王志文也要来了”放在嘴边,不无得意)——要在这里开拍。正厅里,正好碰上一个当地的导游小姐(导游的陪同制度与西递一样,我自然是没有了)在为一家三口讲解,便也跟着听了。五品捐官(主人给他的休息室和麻将室起了很像声的排山倒海的名字,还看到了用糯米+菜油+石灰混凝的地板)、商家、五品清官(到底是清官,庭院很小,却又五脏俱全,亭台楼阁美人靠,面积不过10平米)的宅第,每种东西都有说法,层层深入,雕刻精细。
转到村口,又仔细看了看那两棵“牛角”,腰圆膀粗,恐怕10个人都围它不下。
夹在宏村和际村之间的一衣带水,叫做“南湖”,湖面很宽。沿着南湖到了南湖书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噼噼啪啪的敲打声,可想也是在为《芬尼的微笑》打造舞美。可能是触景生情,老板娘忽然变的话多起来,她说这是她小时候——大概30年前——读书的地方,印象很深的是当时院子里有一个水坑,里边的水再多也不会溢出来。
出得书院继续沿湖走,湖面渐渐开阔起来。走进一大片高高仰起的荷叶中,湖中央,一座石桥拱得耀眼,老板娘神秘地说:那是“周润发的桥”,就是《卧虎藏龙》一开始,周润发牵马走过的那座。我紧眉——周润发走的明明是一条窄窄的长堤嘛,怎么——她不语,顾自带我朝前走。跟着穿越荷叶的包围,一条白堤横贯双眼,从这边贴着湖面笔直地延伸开去,接天连叶,不设围廊,横跨两岸,窄小平整。是了,是了,周润发的桥。
宏村和西递的结构类似,都是中间一片村落、周围苍山四裹,只是,宏村在山中的占地更大,看周围的视野更阔。
18:10,转了一个大圈,回到添灯,趁老板娘做饭的当口,听着水声,又拐到半月塘。原先摆在四周的小摊贩正陆续准备回家吃饭,写生的学生也开始收拾行囊。水边安静下来,显得中央愈发凝重,勾昭引目,无力自拔。
18:20,暮色渐深,三顾月沼,顺滑的水面,倒映着周围的灰墙,好像一块紫色巨型花斑璞玉镶嵌在大地上。
18:55,回到旅社吃晚饭。因为事先在聊天的时候我特意提起很想吃这里的豆腐,老板亲自下厨给我添了几道豆腐菜。
赞不绝口的是那道拌豆腐,不像在上海滩看到的那样一清二白,它的颜色比较深,接近鸡血;造型也好,小小的一块一块很有弹性,用筷子戳戳,像果冻一洋会跳摇头舞,不像记忆里那样有气无力瘫在盘子里溃不成军。其它都是一些家常菜:丝瓜炒蛋、笋衣炒肥肉、炒青菜、油腐乳、番茄蛋汤。徽菜里边也爱放大蒜,可是那味儿没有我在其它地方吃到的那么冲。
吃到一半,老板忽然想起什么来,问我吃不吃辣,“纯辣椒”,我说还行。他便得意地拿出一玻璃瓶腌辣椒,5cm长的辣椒干,晒得扁扁的,上面星星点点洒满辣子,而且颜色艳得出奇——澄红色的。老板挑衅得看看我,说他一顿饭可以吃掉2瓶。我乜斜着双眼,大胆地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还好,不麻,辣味也在承受范围之内,可还没过半分钟,我的双眼便开始模糊了...
看着对面屋顶上好看的马头墙,我忽然记起在黄山区看到的有我命名专利的“龙头墙”,便问老板讨教。他说,马头墙从正面看像一个马头的形状,所以叫“马头墙”;建得那么高是为了防火,因为徽州古建筑基本上都是木结构的;而我所看到的也确实不叫“马头墙”,但也不叫“龙头墙”,它比“马头墙”复杂,——多一层翘起的飞檐,当地人叫它“凤尾墙”。
饭桌上,除了老板一家4口,还有一个陌生小伙。老板说,那是在他们隔壁店铺做生意的,常年在一起,大家就互相照顾照顾,搭个火儿什么的,都是小事。言谈间,那个小伙儿说他是西递人,因为西递已经开发得饱和了,再容不下多余的店铺在那里扎根,即使是西递当地人,所以他不得不卷起铺盖到宏村这片尚未开发完全的处女地来。我心里想,很快,他这个异乡人又不知会赶走多少宏村人到什么绿村、蓝村去继续“鸠占鹊巢”了。
知道我从上海来,他很兴奋地跟我讲起五一到上海玩的情景,吃饭时还很沉默只知道傻笑的他,现在像个不倒翁似的一个人沉浸在七彩的回忆中,我知道,那里面有外滩的流光溢彩,有步行街的喧嚣奢华,有人民广场的驰骋放纵,还有,对落户大上海的同学的心羡,以及,对自己独闯大上海的遐想。
饭后,与老板一家人谈得很投机。老板向我说起他的经历,他说他小时候是在山里长大的,17岁跟着山里人到上海做茶叶生意,不到半年,血本无归,然后到宏村落户,遇上了现在的老板娘——有了起步,便有了更多的可能性,hehe——再后来就有了现在的两千金。他知道当初是因为自己没有文化而亏了生意,所以他发誓哪怕自己做得再累也要把女儿培养成人。现在,老板把他的2个女儿都送到了屯溪一所马来西亚人投资的贵族学校读书,每人每年的学杂费至少要1万2,还不包括住宿费、饭费、每星期往来的车费和零用钱。老板不时的摇头叹息让我明显感到他对女儿恨铁不成钢的苦心,他说,女儿这么好的读书条件在宏村是绝对可以排上头名的,所以,很多人以为它们家一定富得可以才会如此挥金如土,渐渐的,2个女儿也这样以为起来,甚至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得乎天理,为此,老板没少“教训”她们。可在没有想到心苦的时候,他和他女儿一样看着《环珠格格》乐不可支,想到的时候才一个人在那儿唉声叹气嗔怪女儿为什么想不到。
我赶紧拿出红毛丹来给老板消消气,没想到他们也说不认识。无论我说怎么好吃怎么好吃,他们就是不动手,死盯着那层红刺毛翻来覆去地看,直到拨开了像荔枝一样的果肉,才心动地笑了。
村子里猫很多,凯妹说,因为老鼠也多。老板家养了2只花猫,母女俩。那只小的特别可爱,1岁多了还缠着妈妈要奶吃,不过捉起虫来可是个中好手,后脚一蹬,身子一挺,前脚在脸前交叉地乱甩一气,那份矫健,那份从容。
看到老板支使两千金出去买东西,拎回来一袋“宏村特产”,问她们,都不知道叫什么,可我怎么看怎么吃怎么感觉像虾条。
21:30,除了旅社饭厅里触目的日光灯照耀下的少得可怜的地方外,四处一片漆黑。宏村是一个几乎没有光污染的地方。可还有不少人晚上在家门口的溪水里洗东西,估计应急灯的生意应该不会比新生入学时小卖部的生意差。
添灯旅社坐落在一个小小的转角口,透过呈90度角的两扇大门,可以看见对门人家早就关门歇火了,石板路上偶有行人,也听得出,是那些来此写生的学生的。老板说,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美术学院,一住就是几个月。特别是5月份、11月份,村子周围漫山遍野的野花竞相怒放,色鲜彩艳,暗香浮动,爱摄影的、爱画画的,早早的就来这里安营扎寨了。
物色相招,人谁获安?
21:30,终于没能抵挡住出行的畏惑,终于顽强抗拒了一家人就寝的暗示,夜游宏村。一路上没有一盏灯,只有溪水边不时见到的零零星星的应急灯和灯旁叮叮当当的碗碟声,脚下的溪水声比白天大了许多,越到村口越大。
摸着黑来到村口,只有这里还开着一两家小百货店。
走在通往际村的大桥上,听到前面美院的学生三三两两的高歌而行,很快的,歌声就被涛声淹没,层层叠叠,哗——哗——,淹得踏地无痕,只剩下浪花拍岸的声音充斥耳膜。
沿着南湖走到“周润发的桥”,水声变得节奏感更强,渐强渐弱,顺次涌动。走到拱桥中央,看着星光下雪白的长堤,忽然有了抬头的冲动,浅蓝混白的花纹忸怩在深蓝的幕布上,像一付面具俯视着仰视的人,很有几分狰狞,几分眩晕。暮色的地,暮色的天,自己好像在夹缝中生存。那一刻,有了“念天地之幽幽”、唯我独匹的狂啸。昆吾之别愈烈,内心的紧缩感越强,向外的膨胀欲望也越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地四野,唯我渺渺:凄凉得过分;可是,莽莽天地间,唯我独尊,我故为我,天地亦我:自足得厉害。
回到旅社,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一张精致的木雕建筑照片。老板娘说,那是离这儿不远的卢村木雕楼。明天可以让两个女儿带我去。
22:30,互道晚安。
作者:petshopg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