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年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有一学期学一门叫《中国古代建筑史》的课,里面讲到了宗教建筑。教材上提到在北京西山一个叫车耳营的村子里,有一座北魏时期的石佛——魏太和造像。车耳营和我当时念书的那个学校同属海淀区,相距有十几二十里地,到了周末,我们几个同学就搭伴骑上车往那边去了。
出了学校的西门,有条大道直奔颐和园去,到了那园子门前的牌楼底下就往北拐,绕过高高的园墙,从北宫门外往下插,在一个叫青龙桥的地方过了桥,然后就一直顺着河往北走了。窄窄的一条柏油路夹在当间儿,一边是山,一边是水。那一带叫山后地区,虽属北京近郊,但已人烟稀少,没一丁点儿城市气息,走过的一串地名——红山口、黑山扈、韩家川、狼窝、七王坟……听起来也完全像是野地。山挺高挺陡的,没见着有路可以上去,山上长满了松树,一年四季都那么绿。水挺清亮的,岸边的柳树枝儿一直垂到河里,偶尔也见着河边灌木丛里支起一两根竿,总有人在偷偷地捕鱼,或者是一群鸭子在自顾自地游着,白花花的绒毛粘在斜坡的草上。
那河从密云水库能一直流到通州去,可我觉得顶数海淀山后这一段幽静。到了那个叫太舟坞的地方河还打了个弯儿,有座锈迹斑斑的小铁桥搭过去,看上去真像幅画儿。再往前的温泉就不靠着山了,河那岸,路这边都是田。温泉是个很热闹的大镇子,座落着好几家大单位,建有楼房成片的生活区。那一带因为傍河,自古出莲藕和挺有名儿的京西稻米,夏天里荷花成片,秋日里满地金黄。
过了温泉往前走,就又恢复了清静,一直走到山根底下的西山林场,路到头儿了,再走就开始爬山。一进山处有座残破的小庙,匾额上写的是龙泉寺,一座同样残破的小石桥,跨过山涧,通向山门。那时庙门是锁着的,好象是某个单位的基地,只看到院里有很大的银杏树枝叶伸出院墙,高过房脊。
从对着龙泉寺山门的一条土路往前,坑坑洼洼,左拐右拐地翻过几道不高的山梁,就到了那个叫车耳营的小山村,这里旧时是去妙峰山进香古道的起点,村子虽小,名气颇大。现在那里的村民以种果树为生,石佛就在村里的山坡上,周围全是依山就势而建的一所所民房。那佛像被锁在一个很西洋古典式的小房子里,没人管,门封着,好象有个牌子,写着这小房子是二十年代几位留美回来的学者为保护石佛凑钱建的。
我们趴在窗口门缝往里看了看,光线太暗,没看清楚什么。不过总算了找到了古老的石佛,也算是不虚此行。下山时还在林场队部的院儿里买了好些刚摘下来的大桃子,虽然放车筐里一路骑回学校颠烂了不少,可那桃真是蜜一样的,吃起来还是觉得味道很好。
再去车耳营就是好多年以后了,那片西山林场已经被开发成叫“凤凰岭”的风景区,龙泉寺修饰一新,开放接待游人,往车耳营去的路也修好了,车可以一直开到那座石佛底下。
这回那座小洋房的门打开了,买票进去,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个年轻和气的当地女人看着。那佛像不大,高不过两米,看上去清清秀秀,佛身上还带一些年代久远、已经退了色的彩绘。正逢秋季,山上一片片果园已经开园,打出广告等着游人采摘。车耳营村里每家院里差不多都栽柿子树,站在山上往四下里望,到处都是黄澄澄的大柿子在枝头挂满。
在那回的凤凰岭之游后大约半年,就在报上看到消息,说车耳营那尊北魏的石佛丢了。那地方经过旅游开发后,道路畅通,也就为盗运文物的人提供了方便。在这个村子里静静地呆了成百上千年的魏太和造像,一夜之间被人开车运出了山,下落不明。
大概又过了一年,还是在报上,又有消息说在曲阳侦破了一个盗卖文物的团伙,在其中一个成员的家中,挖出了那尊在车耳营被盗走的佛像。
曲阳是河北南部的一个县,距省会石家庄不远,上学时我为给一个园林小建筑订做石雕曾和导师一起去过那个地方。那里自古就以精湛的石雕技艺闻名全国,据说故宫、颐和园等皇家建筑的汉白玉石阶、栏杆许多都是出自曲阳工匠的手艺。记得那回事情办完,石雕厂的朋友还陪我们去看了县城里的东岳庙,那座年代久远的古庙气势恢宏,我那身为建筑界名流的师长也为之赞叹不已。临走时朋友还硬塞了几麻袋当地出的苹果在我们的车里,那果子个头不大,甜中带酸,吃起来是一种很沙的质地。
想不到多年以后,曲阳已成为地下文物运输买卖的集散地,那尊佛像从车耳营盗出后,就被辗转运到了那里,等待脱手的时机。因着多次的搬运和不利的保管条件,石佛重见天日时已碎成了几块。
这尊命运坎坷的北魏石佛后来听说被运回北京了,并且已经被技艺高超的专家修补完好,现暂时存放在一个完全的地方。有人提议把它放到动物园北门外、长河岸边的五塔寺里去,那里已建成北京石刻博物馆,至于车耳营,可以做一个仿制品放在原来的地方。可车耳营的村民不同意,他们执意要将佛像请回去,因为这石佛已在他们村里呆了成百上千年,他们在石佛跟前活了一辈儿又一辈儿的人。他们说只有每天能守着这尊佛像,才能活得踏心。
到底怎么办,好象到现在也还没有个结论。
作者:Mingkaiye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