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29日
bbs.pku.edu.cn分类讨论区之娱乐休闲之旅游版:
主题:五一放假,有人想去天台山么?
——寻找同行者,探“仙山道源”——
天台山是浙东的名胜,位于台州的最北边,北临宁波,南瞰括苍、雁荡,东对滔滔东海(在最高峰华顶上,真的能看见东海)。
从杭州或者上海坐车到新昌下,只要两三个小时。新昌有大佛寺(央视《笑傲江湖》的拍摄地),穿岩十九峰,据同学讲很不错。新昌、嵊州一带是古剡中之所在,熟读唐诗的同仁不会不知道,剡中、剡溪一带流传了多少美丽的诗篇和神话。比如说,刘晨、阮肇自剡溪入天台山采药,遇见了两个仙女JJ的故事。又比如说,像李白、孟浩然、徐霞客等等这些人,都走这条路进过天台山,一边走一边大写文章。徐霞客还去过两回,《徐霞客游记》开篇一章就是天台山,可见天台在他心中的地位。沿着剡中的唐诗古道进入天台山,想来很不错的。
天台山被称为仙山道源。国清寺虽然不大,却是一个真正的寺院。它是佛教六宗之一的天台宗的发祥地,几起几落,历经沧桑。同时天台山又是道教南宗的圣地,第几几洞天来着,司马承祯、葛玄等人都在山里修炼过,古时那些服石采药的隐士都往那里跑。桐柏山上的桐柏观,想来也还在。还有不能不提的是有名的石梁飞瀑,徐霞客从那道天生石桥上走过。还有就是刘阮遇仙的桃源,惆怅溪。还有华顶山的国家森林公园,出产上佳的云雾茶。还有紫凝瀑布、寒岩(寒山和尚的地方)、铜壶滴漏、赤城山的晚霞(坐看霞色晓,疑是赤城标——其实是赤城山上有着霞一样的岩石),说不完。天台山很大,可以住在山脚下的天台县城里,慢慢的玩。调查过了,花费不大。
玩完儿了天台山,可以继续向南走,到台州左近逛逛。如临海的古城、温岭和仙居什么的。台州的旅游宣传一向不很热闹,但台州是个有味道的地方。方孝儒就不说了,戚继光也不说了。严蕊、戴复古、齐周华什么的也是说不完的。台州是浙江境内唯一没有通铁路的地级市,椒江港的海运很发达,依山面海,古韵悠然。
还有一条很关键:现在天台山不是很热门,往那边去的外地游客,往往奔雁荡山去了。实际上所有去过的人都跟我讲,雁荡山、楠溪江和永嘉那些地方很无聊的。
来来,再引用唐诗一首。唐,李硚: 蓬阁桃源两处分,人间海上不相闻,一朝琴里悲黄鹤,何日山头理白云。
天台山不错吧?有动心者,请和沉婴联系一下:)
QQ:37394136
…………………
2002年4月29日
T31,一夜的火车,疲惫不堪。
好在有同学阿咸,家在杭州。跟着车先到了孩儿巷,杭州城还是一幅梳妆未醒慵懒模样。街边的早点摊子,飘浮着朦胧的白气。小馄饨是半透明的,清汤里面浮着碧绿的葱花和乌黑的紫菜。坐了未久,惊讶的发现街对面一座欲倒不倒的老房子,竟然是陆游故居。
在北京的时候,一想起杭州就是莫名的喜欢。可惜,两过钱塘都是半梦半醒。上一次秋天,在西湖边的亭子里睡午觉,直到天下小雨。今天云里雾里,又奔了灵隐而去。
五一长假还没到,灵隐已是人头攒动。昨天才下过雨,飞来峰的岩洞浸透了幽深灵韵。正赶上寺里面做法事,有人花了钱,请菩萨开关。那些和尚们披了长长的袈裟,在空灵回响的颂经声中,衣袂飘举。说是灵隐最灵,有人托我请一个护身符回去,——还要是开了光的。其实开没开光,都是摆在玻璃柜子里卖,几十元一个,也就是自家心里有那么一个愿望了。
不知为什么杭州热得出奇,下午就没了游玩的心思,在城里逛逛。清河坊里买了一个“喜蛋”,硬着头皮吞下去。杭州东西看看真好,却不能买了背上路。晚上约了一个没见过的杭州女孩在武林广场碰面,真是好奇的紧。天渐渐黑了,看她从暮色里婷婷的过来。
写日记的时候,我在阿咸的卧房里,披了湿淋淋的头发。阿咸照顾我,到此为止,明天就要独自上路了,忽然感到有点难受。是怎么想起来要走这一趟的?那天翻查两年前的解剖课本,在页角发现了自己模糊的笔迹:
“挂席东南望,青山水国遥。舳舻争利涉,往来任风潮。今我何所适,天台访石桥。坐看霞色晓,疑是赤城标。”
才想起,原来自己已经幻想了这么久。这么久,梦想着传奇里的天台山,梦想着长歌浩叹的唐诗之路。是因为徐霞客游记,是因为李白杜甫,是因为佛宗道源,还是因为那个天台碧桃花的情幻故事?自己都想不清楚了。两年前写了一个长篇武侠,让可爱的女主角做了天台山的主人。为了写得逼真,从旅游网上下了好多好多资料,人还没去,那山已经在心里绿森森的了。故事写完了,天台山却熬成一个化不去的梦。
我就说有朝一日,一定要去那里看看的。然则浙东太远,一直没有真的去,就那么惦念着。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梦吧?惦念过来惦念过去,不如横下一条心,去把它完成了。
只是现在,已经到了杭州,却有点彷徨。一向乖乖的念书,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怎么一下子跑出来做了背包族?出来前想找一个伴儿,在bbs上广发帖子,可是像我一样对天台山疯狂的人不好找。家里人一个也不敢告诉,怕他们急得过不好五一。其实自己也怕,找不到旅馆怎么办?丢了钱怎么办?搭错车怎么办?吃坏了得菌痢怎么办?
玩儿得多了的人自是不觉得什么,但在我,从未历练过的,就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从北京出来前有个姐姐说,你要是半路没了勇气,就住在杭州玩玩好了。杭州是好,好得我快没勇气了,但我还得往下走。
4月30日
阿咸在她家的窗台上望着我上路了。
汽车东站,十点的“浙江快客”到新昌。怕晕车,上车就吃药睡了。醒来的时候,车窗外阴雨笼罩,满目山川,平原港汊不知退到了哪里。心中一跳,知道已经进入绍兴南部的山区。新昌是一个不大的山区小县城。与越剧之乡的嵊州同属绍兴地区,相隔不远。传说中唐诗之路的起点,就在这一带。溪流蜿蜒,青山隐隐,露出一角乡间灰蒙蒙的砖房,与川东的故乡相仿佛,只是永远蒙着一层江南的柔和清婉。
被三轮车拉到了县中心,原来满街都是小旅馆,住宿这么容易。楼下是裁缝店,楼上是客房,老板花白头发,戴着花镜,不太会讲普通话。问他去大佛寺坐哪一路车,老板说不远不远,走走就到了。
笑,也许是小镇人走惯了路不觉得,反正我是走得望眼欲穿。大佛寺在县城西头,倚着南明山,外面是修成半弧形的城堡状,绘上李亚鹏呆傻的笑容。新昌出名,一半是托了央视《笑傲江湖》的福,弄成了新昌大佛城。我不禁有点担心起来。
刚进大佛城,不过是些林荫道啊草坪啊,还有一些水泥亭子。安静的下午,游人少极,连个帮我照相的人都抓不到。走了一半,终于看见了露天大佛,笑弥勒笑傲晴山,于是——合影。山壁上有罗汉洞,彩塑罗汉工艺平平,匾额倒是金庸题的。再往里走,山腰里有清代的城隍庙。是从城关里面原样移来,石人石马,荒草过膝,房檐上的瓦松挂几枝黄花。大佛寺就在那边山里了,渐渐觉得有些意味了。
所有的寺庙都一样,大佛寺却让我小小的惊喜一番。这才领悟到,好的东西总是藏在最深处。有了大佛寺,新昌此行便不虚。甫进山门,没看见殿宇,先是一片浩大的碧水,对面山坡裸出一大片岩石,大大的刻着“放生池——南无阿弥陀佛”。杭州的灵隐寺、溪口的雪窦寺等等都有放生池,但没一个做成这样气派,俨然天生一个山中湖。绕过湖水,两棵古香樟树下迤逦而上,穿过天王殿,后面却是长长一条甬道,沿着墙脚绕过。
山石上有米芾的遗墨,“面壁”。环山而上,是一个平台,对面依山而建一间弥勒殿,下到殿里,仰头一看,就是有名的“江南第一大佛”。原以为既有此名,必然声势嚣张。这一尊弥勒藏在深树殿宇之后,不显山不露水,省人幽思。据说殿前那片空地,就是《笑傲》里少林寺三场比武的场景,地方很局促,不知怎么拍的。不过很好的是,在寺里面一点也看不见电视剧的痕迹,大佛寺依然是大佛寺。
再绕了一段,就是大雄宝殿,殿前石碑古井。后面还有旅店。依约看见了几个和尚,不像灵隐僧那样飘逸。短衣芒鞋,闲闲的坐着。大约因为是下午,游人不多。曲径通幽的大佛寺益发显得宁谧。傍晚时候出来,坐在放生池中心,看两边湖水映着山树,听得见对面地藏殿前老僧扫地的声音。暮色沉沉,真的只有一个“空”字了。
回到山门前,细看看,依然不见古寺藏在那里。丛林中古塔三座,落叶一地。
那个扫地老僧不期回来,看只我一个游客还没走,便过来问问。说起杭州到北京,火车要多长时间呢?
回到县城,小店里要了一碗炒年糕。最喜欢江南风味的年糕,北京吃不到,这一回出来,要美美的吃个够。
5月1日
任务艰巨,今天要去找唐诗之路的遗迹。
买了一张新昌行政区图。沿着104国道,有桃源仙境,有刘阮遇仙的地方,有司马承祯离开天台时半路下马的司马悔桥,要怎样去找呢?拿着地图问车站的大妈,叫我坐去儒岙镇的过路车,在一个叫岙里头的地方下。
还是清朗的早晨,夜里下过雨,山色青而湿润。是我在岙里头下了车,却发现是个荒凉的小站,连路牌都没有一个,唯见周遭一圈大山。总算在一个加油站里找到个值班的工人,他不知道附近有什么桃源,叫我拦车往回,到长诏村的水库管理局去问问。
沃洲湖水库,应该是新昌县新开发的旅游点。山脚下是水库的厂区,厂门口可以等从村里到外面的班车。步行沿着山道迤逦而上,一路山花不负侬。认得出的只有淡红与粉白的杜鹃,一枝枝挂着沉甸甸的雨水。盘山几回,看见山顶一汪清彻冷彻的湖水了,衬着雨后漫天的湿润。湖边横了几只小船,等着人租去游湖。我问了问租船的阿姨,还是不知道所谓桃源是什么。
难道是画地图的人胡编乱造?
下了山,真有点茫然。今天是五一,来水库的游人亦很少,多是周围的居民,拖家带口的过来划船钓鱼的。
捧着地图就有一个主意进了脑子,刘阮是沿着溪流找到桃源的。地图上看,桃源的那条河正是从水库流下来,现今在我脚下。算一算,也就二十来里的山路。
这时正午,下起了小雨。我撑伞沿溪而上。
山渐渐深了。
忽然,小溪断在了一片竹林里。绕过一座桥,看见前面岩石崔嵬。这时,两只大狼狗从竹林旁一个院落里冲出来狂吠,接着就出来几个人喝住了狗。
我便趁势问问路。
“那边全是原始森林,村子都没有了。我们也不进去的。”主人们诧异。
心虚了,徒步穿林,连基本装备都没有。
“那我要到斑竹山去,怎么走呢?”找不到桃源,总要找到斑竹山的司马悔桥,看看司马承祯为天台山而徘徊过的地方。
一个大叔一下子就猜出我是为了几句唐诗而来。“梦游天姥吟留别,李白到我们这里来过的呀。”
建议我往儒岙镇去,大叔蹲在地上画起了地图。儒岙镇的东边是天姥山,天姥山之西,对着斑竹山。谢过主人,我顺溪而去。辞别沃洲湖,在原来的岔道口上了车。
雨一点点湿了车窗。104国道环山越岭,车窗外我遭遇了这一路以来最壮丽的风景。这样森然的山区,几乎让我以为又到了汉北入川的大巴山呢。群山相迎,万壑风涛。蒙蒙的春雨里面,看的不真切,只觉得万古的宁谧和森严,全都凝结在那里。山脚有小小的人家,茅屋破旧,一点两点。
那就是令司马承祯逡巡的地方。皇帝的诏书肯请也敌不过的地方。他去了又立刻回来了,什么终南捷径,徒惹齿冷耳。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小时,儒岙镇到了。
斑竹山呢?
买票的姑娘瞪大了眼睛:“刚才过的不就是斑竹山么?”
真的?原来那些深邃的山峦,破旧的村庄就是?
我又错过了。怎么办?再倒回去?
儒岙镇的岔路口,往前就是今天的目的地天台县城了。有一对中年夫妇坐在花坛边上等过路车。过去搭了几句讪,才知道事情的严峻性。原来他们俩等了已有三个小时。
“难道没有到天台的车?”
“本来就不多,今天又是五一。”
浙江的交通管理很严格,满员了就当真不让再上客。
这一下,我还真不敢走了。坐下来一起等。来了一辆天台的客车,停都不肯停一下。
中年夫妇是北方口音,一打听,原来是河南过来做生意的。我暗笑,不知河南人和浙江人,谁精得过谁。问我来历,我便说是杭州的。从今天出门起我就宣布自己来自杭州,以显得不那么人生地不熟。
等了很久。
终于一辆小卡车停在了我们面前。司机说,带我们去天台县城。
救世主啊!
然而只有两个位子。
大婶很是为难的样子:“带三个吧?一个杭州的小姑娘,不要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
可是车厢里的确坐不下了。我说你们走先好了。因为其实一会儿有到天台的客车过来,看我一个人,还是容易捎上。但这时大叔已经爬到了后面的敞篷车斗里。
忽然就有些愧疚,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杭州的呢?
别了河南夫妇,被一辆摩托拉到了天台县城,汽车站对面,一片破败的老房子。本来颇不愿住进那家小旅店,老板一定要我“上去看看”。两层小楼,大大小小的盆花从楼梯一直铺到露天平台,俯瞰破旧的老城区。于是我就被收买了。
扔下大背包,进城逛一逛。好像有点失望,天台不如新昌的整洁和宁谧。搞旅游节,大兴土木,城里熙熙攘攘,风卷尘沙。难道这就是严蕊的家乡不成?晃晃悠悠,从县城这头逛到了那头,问问枇杷和茶叶的价钱。天台人讲话,果然字句铿锵,和绍兴宁波都不一样。
还早,找了一间网吧翻翻帖子,撞见了两个百年不见的朋友。我说,我在天台山那——
5月2日
这可奇了,到了今天,就该去国清、石梁和华顶山,那些故事里小说里游记里最最精彩、最最梦萦魂牵的地方。起了个大早,反而一点点激动都没有。在城里找到7路公交车,一路开往国清寺。远远望见山麓一片赭色,那就是天台山的南大门——赤城霞起以建标。
许是因为开发已久,国清寺不如我想象中那样清幽,松柏擎天的林荫道上时时有车辆扬尘而过。九点钟的时候寺里挤满前来进香的人,小而破旧的香烛店里只有两个知客僧在应付,忙得团团转。
但国清的确是一所真正的寺庙。灵隐富丽堂皇,大佛寺散淡幽静,国清寺很大,还在修整之中,处处是肃穆的佛学气氛。国清寺文物陈列馆,是半本天台山的地方志,博大精深,颇有可观。今天正好有一个外来的高僧讲座,趴在窗棂上听了一回。
有趣的是那些厢房、偏殿,什么医务室、客房一应俱全。干净的后院里有人在洗衣、挑土。趴在窗户上往里瞧瞧,里面却是和尚们的食堂。碗和帽子扣成整整齐齐一排,倒像是军训一样。寺里僧人不少,却不像别处的和尚一味的招呼游客。他们自顾自的走来走去,都没有披袈裟,芒鞋短衣灯笼裤,没有灵隐寺僧那种衣袂飘飘的模样。
绕来绕去,差点迷了路。蓦然回首,忽然看见回廊拐角处,一个大大的“鹅”字。小时候听过王羲之写字的故事,不料是在这里。看看介绍,原来王羲之曾经在华顶峰灵墟山里面向白云先生学书法,留下半个字的真迹,埋在华顶寺,被后世的天台山人曹抡发现。现存鹅字右半边是王羲之的,左半边是曹抡选补写的,浑然一体,无法分辨。只是曹抡为了补王羲之这半个字,足足练习了七年,这份虔诚也就难得了。
看过隋梅,转出门来,九点半,游人越来越多,寺里嘈杂起来。卖香烛、数珠、木鱼的小贩们占满了大道两旁。
一行到此水西流的石碑在寺门外面,本是来自来自北山泊北涧浊流与来自灵芝峰的西涧的清流,汇合于丰干桥下,一黄一绿,激流回漾,是为“双涧回澜”。可惜今天水流太小,直不见佳处。远远看见隋塔,塔顶残了一半,炫耀着古老沧桑。
从国清寺出来,搭上公交车去大名鼎鼎的石梁。
下车时下起了大雨,石梁的游客很多,慢慢的从山道上蹭进去。雨后的石梁瀑布水流分外湍急。从上方广寺,到下游的仙筏桥,把银河倒泻一般的水流,一段一段的拍下来。周遭竹影扶疏,芭蕉抱绿,不时闪出一树清丽的杜鹃或绣球花。上方广寺就在石梁桥旁,依山而建,台阁楼梯小巧精致。寺里有佛殿和僧寮,一张竹床上晾着乌黑的笋干。从一段倚着山墙而建的楼梯下去,就到了瀑布石梁的桥头。
可是,锁了铁链子。不能上去。
我伏在栏杆上看那石梁,果然“梁如卧,中凸端垂,苔藓满缀,斑似龙纹”,一旁悬着飞瀑,底下是深潭。石梁长有六七米,上面宽不盈尺,露水苍苔,要是真的走过去……徐霞客果然了不得。石梁背面布满摩崖石刻,历朝历代,不晓得怎么弄上去的。
下游岸上立着徐霞客,跑去跟他合影留念。也算是弥补不能亲自走过石桥的遗憾了。
从石梁到华顶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盘山公路在云中穿梭,车窗外面就是森森的山谷,满满的盛着雨雾。车停在了华顶国家森林公园门口。有人卖云雾茶,还有一种叫做笋茄的干菜。
不到华顶,还未找到天台的神髓。“春观云海,夏赏山花,秋看日出,冬览雪景”。此刻却是春末夏初,满山的云锦杜鹃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森林公园里颇有一些稀奇的古木,沿着石级慢慢上山,道旁是高大的云锦杜鹃。寻常杜鹃不过盆栽,这里的杜鹃花吸收了高山寒气和雨水,蔚然成林。其实花期已经快过了,粉色的花饱含了雨水,一枝枝低垂。归云洞前一片绿畦,称葛仙茶圃。相传东汉时葛玄的遗迹。天台山盛产云雾茶,大约喝着仙山上的茶水,也有些吸风饮露的意思。归云洞悬在半壁,不容易爬上去。几个远来的尼姑很虔诚的攀上去,合十拜了,跟我们说这是智者大师当年坐禅的地方。手脚并用上去了,看见只是一个很窄的石缝,勘勘够一个人坐下。就在这里,对着云起云落,然后了悟茫茫大千的玄秘么?
此处已经很高了。华顶是天台山主峰,海拨1110米。据称在归云洞前眺望,能看到八大山峰,层层围裹,形同莲花,“华”即“花”,故称华顶。正是雨过天晴,云涛翻滚,来来往往。一忽儿茫茫滔滔,若沧海无涯,白浪翻天;一忽儿云收雾散,山色如洗,远处的树木都历历眼前。这便是所谓“华顶归云”。
从归云洞再往山顶,树木人影都浸在了云里。绕到东边一处空地,看见云海辽阔,忍不住又拍了几张。只是眺望东海的打算,看来要落空。对面的拜经台,原是观东海日出的好地方,却是要等到秋高气爽时节。转过来,丛林中忽然露出一角水泥亭子。原来还供着王羲之的“鹅”字。真迹早已迁入国清寺,这是一个拓本。
可惜,拜经台那座山峰成了军事禁地。智者大师露天参禅的地方,太白读书堂,都成了可望不可及。因为放着假,一些军人穿了便装,带着探视的妻子还是女友,来这边山上玩儿,也去看那王羲之的字迹。明明人间柴米夫妇,偏是要在这远离尘嚣的地方,于是平添一抹逍遥。
过了一会儿,云涛汹涌而至,咫尺的拜经台,却又不见了。
下来半山,看见尚在维修中的华顶寺。不一会儿,晚钟响了,穿着杏黄衫子的僧人们纷纷的从后面厢房里跑出来,大雄宝殿里列队站好。几番钟鼓之后,唱起了经文。我看他们久久没有下课的意思,忽然想起不如趁机溜到“游客止步”的后院去瞧瞧。
后厢房也是新修的,爬上楼,窥探那些房间。大概是会客室之类,红地毯、红木雕花桌几,四壁悬着字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果然是无人。那边简朴一点的房间,也许是和尚宿舍,只是都锁了门。我看见有一间屋子门开了一条缝,轻轻的推开。
忽然门哗的开了,出来一个年轻和尚:“请问你找谁?”
“啊?我不找谁。”我吓了一跳。
和尚很有礼貌的说:“这里不对游客开放。”
只好连声对不起,赶快跑了。大雄宝殿里头,晚课居然还没完。忽然坏坏的想,那个和尚为什么一个人躲在屋里啊?是不是有鬼。
回到天台县城已是傍晚,仍旧炒年糕。天台的做法又与新昌不同,香菇、油菜、鸡蛋,清淡宜人。晃悠晃悠,天黑了。回旅馆的路上,忽然撞见了游行,秧歌鼓乐花车。老板早跟我说过,八号九号有天台山旅游文化节,是排练吧。免不了挤在人群看看热闹。第一辆花车上是个清秀的小姑娘,穿了身古装,车身上“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后一辆花车,是鹅字碑,小孩手里捏了一管毛笔。
呵呵,了不得,真是美女当道。台州的历史文化名人,未必只严蕊与王羲之。本地的有寒山子、司马承祯、戴复古、方孝儒、王士性、齐周华、齐召南,远一点骆宾王、戚继光、徐霞客亦可拉过来。论风光景色,天台山也许拼不过雁荡山、千岛湖这些地方,但天台山深厚的文化背景,很少有名山比得过,否则怎会在五岳之外又有台岳之称。台州的旅游宣传,做的还是很不够呢。
5月3日
徐霞客在他的游记里,还提到过天台山的两处名胜——琼台和桃源,都是那种曲径通幽的大峡谷。早上搭了到桐柏的公交车,穿过桐柏水电站风沙漫天的工地,简直有点兴味索然。百丈琼台就是山间的一个大峡谷,两边壁立千仞,中间山涧轰鸣。入口处只是一间小小的木亭,坐了两个人守门,门票居然只要三元。
此时不过早上七点多,晨雾还未从山谷中散去,如仙如幻。琼台景点极多,有题字岩,金炉峰、仙人座、马鞍石、柏树岭、吕祖剑、仙人脚迹、琼台观遗址,可惜只有入口处的地图上草草标识,景区里一个指路牌都没有,哪儿是哪儿呢。
没有,也好。不必牵强附会那些古老的传说。只看看那些山峦,一处一处都像是龙楼凤阙。李白炫耀着:碧玉连环八面山,山中亦有行人路。青衣约我游琼台,琪木花芳九叶开。山中行路,唯闻涧水如春雷滚滚。时不时仰起头,云遮雾绕之中,峰峦皑皑,翠屏叠嶂。一段山路,一段栈道,幽草摇落,山花滴露。瘦骨伶仃的小桥架得高高的,兀然横过。忽然前面溪边一块巨石,于是爬上去躺着,看看头上白云渺渺,如浪如潮,不知道王子乔的白鹤,是其中那一朵云彩。
山谷的尽头处,有一左一右两个瀑布,分别注入水流冲刷出的潭中,唤作百丈潭、仙浴潭。百丈潭的水势更盛,仙浴潭则略显婉约,潭水荡漾着一种奇异的粉绿色。巧的是两处潭水都注入百丈坑的涧流,但却被一座小山隔开,互不相通。非但不通,连绕过去的一条山道都找不到。只能从工人们开凿的的一个隧道中穿过去,忽然百丈潭就在眼前了。据说仙浴潭上口大下口小,深不可测,问了几个开山的民工,言语不甚了了,说出来的名字又不像仙浴潭。我倒糊涂了。
原路出来,进山的游人多了,不少人拿着相机三角架,琼台倒是个拍风光照好地方。
出来琼台,我要去找没有开发的景点“桃源春晓”。询问几个租马的农人,却是言语不同。比划了半天,终于指给我了一条路,从那里翻山过去,大约八里的山路到桃源村。
上午的阳光渐渐的明亮起来,山间的果树、鱼塘、板桥还有竹林,看起来恍然的,和我家乡附近那些农村也很相象。在第一个村子里我开始问路,村人很客气,耐心听我讲普通话,帮我看地图。再往前看见一座明代古坟,乡贤的遗迹被保留在田头树下。古坟后面又是一个村子,一个大姐很仔细的告诉我,再翻过一个岗子就到桃源村了。
可是我没有走惯山路的,终是找错了道儿,竟然渐渐陷在草丛里。这时远远的听见有人叫喊。一个白发阿婆立在村口,使劲儿的冲我挥着拐杖,示意我快下山来。原先那个大姐忙忙的跻着拖鞋过来,一直把我领到山顶上,可以看见桃源村的地方。
稻田,鱼塘,果树林。桃源村,倒也没有很多特别,看门的阿婆听不懂普通话,叫了一个年轻人来。人家告诉我,仙谷就在村子后面了。
“桃源春晓”著名已久,但至今也没有被开发出来,据说是快了。正午时分,沿着空荡荡的山道,只我一人迤逦而前。山谷愈行愈窄,两侧山如绣屏,脚下泠泠的溪流在长草白石间流淌,这就是惆怅溪吗?
还是天台二仙的故事。很早听过一个传说,不是佛,也不是道。说是东汉时有刘晨和阮肇二人,由剡溪入天台山采药,迷了路,正在饥饿之间,发现山溪里漂下来鲜芜菁叶和一杯胡麻饭,料想离人家不远。沿溪而上,遇见了两个绝美的仙子。仙子看见他们手里的杯子,就象老朋友似的笑问道:“郎君来何晚耶?”刘阮二人遂与两个仙子结为了夫妇。可是终是仙凡殊途,过了半年,终于因为想家,要离别而去。两位仙子挽留不住,就在溪头惆怅而泣别。他们回家时,人间已过了十世。
不知道故事有没有结尾。有人说后来两人重入天台山寻访仙子,但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地方。但也有人说两人是返山后再未出来,一厢情愿的,就这样大团圆了。
不管国清有多少智者,华顶有多少大师,我始终觉得这才是天台山最动人的传奇,并且毫不犹豫的把它带进了自己的小说里。
千里相寻,蓦然回首。凭谁问,何来晚耶?只是人间竟有那么多的牵绊与违拗,放不下,拿不起,到头来流水落花,何茫茫耳。
溪头是一个小小的水电站,值班的人从门里瞟了我一眼,没有理会。树下歇一回,独自沿着溪流进去。涧水边上,有一段没一段的,是尚未开凿好的山道。分开齐腰的芦苇,不让灌木划破手背,
“双女峰下,鸣玉涧边。溯流而上,仙谷桃源。”
说是双女峰上有双石,如少女发髻。四处张望,却看不出是哪一处山颠。半山的层林里时而山泉一闪。偶然露出一角黑红的岩石,不仔细看,还以为野居的人家。其实寂寂无人,只有鸟鸣啾啾,一声又一声,伴着山泉淙淙,不绝于耳。攀着溪流中露出的一块块大石头,渡到对岸,又找到一段小道,继续往前。
只是,桃源的仙人洞究竟在哪里呢?
前面彻底没有路了。一段湍急的瀑布从一块巨岩上方冲下来,注入一湾清泠泠的潭水中。远远望去,涧水还从深山更深处而来。如何找得到传说中的仙人洞呢?抑或根本就投错了路?
正午的阳光,照入空谷。溯流而上,仙谷桃源。
原来我仍是无缘的人。
坐下来脱了鞋袜,冰凉的水流刺着脚心。想象此刻,这空山幽谷,野草闲花,都是为我而寂寞的。如此也就够了。
在桃源村找了一家农户,请他们用摩托车带我回县城。还是平生第一回飙车。天色尚早,于是去登赤城山。赤城山是天台山的南大门,名气很大。外人未到天台,就能远远看见那一片片红色的山岩,是为“赤城霞”。山上有好几座济公院,在善男信女们的慷慨布施下,弄得金壁辉煌。相传济公和尚是天台人,我那旅馆的老板也提了好几回,很引以为荣的。
爬到半山腰,一片紫色的山岩滴淌着点点冷露。下面倒有一个破旧的观宇,题作“玉京观”。这就是所谓道家“第六洞天”了。门口一张红纸写着“千年古洞”几个字。
观里有两个东北口音的道姑,一个五十多了,一个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都穿着黑纱道袍。老道姑指点游客们看墙上的字纸,无非是广种福田什么的。我问她门口那个广告是什么意思,老道姑便指引我去看神龛旁边的一道小门。从门缝里张望过去,有一个不足一平米的小小洞穴,堆满了碎石块和废弃的矿泉水纸箱子。
原来这就是道书所称“天下第六洞天,上清玉平之天”。女仙魏华存,就在这里修道飞升的。
老道姑跟几个上海来的年轻人说来说去,希望他们捐钱。天台山号称“仙山道源”。道教的种种传说和绮想,可以漫漫的数到四千年前,在历历的青峰白云间缠绕。可是司马承祯不在了,桐柏观的遗迹也没有了,走遍天台,只剩下一个可怜兮兮的观宇。那三座涂抹的“天尊”像,神情呆滞,仿佛失去了记忆一样。
上海的游客们捐了十块钱,老道姑扭身出去不再搭理,扔下小道姑一人陪话。过了一会儿上海人走了,老道姑进来,也懒得理我这个单身客人,只是跟小道姑抱怨着,说如今的人好生小气。听着心烦,我也走了出去。所谓的金钱井,普普通通也看不见什么。
总算到了山顶,梁妃塔正在修葺,无甚可观,倒不如在高速公路上远看。休息了一回就下了山。
累得要死,晚上洗澡忽然发现两条胳膊都变红了,脖子也火烧火燎的。因为下雨,对江南的阳光掉以轻心,偷懒不擦防晒霜。5555555555555555
PS:百丈琼台附近还有南北双阙、铁仙潭、玉珠潭好几处景点,传说纷纭,景致各有千秋,而且没有开发,人迹罕至,高山深潭的想想也很有玉珠潭趣。可惜时间体力有限。要是能在天台多住几天,约上几个同伴一道去探查一番,才是尽兴。唉,究竟不是真正的侠女。
5月4日
昨天晚上累极了,翻翻日程,决定今天去临海。
直到长途车离开天台县,才忽然有一点点怅然。梦了这些年的天台山,就这样结束了。是什么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梦想一时落地为现实,还有些应接不暇。车窗外面青山连绵,笼罩在早晨茫茫的雨雾中,是天台山的余韵。同车一个老人问我是不是到临海去念书的。原来临海城古来就是台州的首府。现在的台州市府搬到了海港椒江,但临海仍然是台州的文化中心,像有百年历史的台州中学之类,——无怪他那样想。
临海车站,是浙江省新建长途车站的统一式样,宽阔的候车厅,落地玻璃幕墙。旅游公交车绕着老城区转了一圈,车里的录像放着有关戚继光、骆宾王的名胜掌故。在揽胜门附近居民区里找了一间旅馆住下,就去登江南长城。
喜欢临海,宁谧的小城在雨中沉思。从北固山走到巾山,绕过了临海的半边城。古城墙俯瞰着老城区,黑白的院落,小窗帘卷,露出一串红蔷薇花。城墙外对着渺渺的灵江,平沙漠漠,掩去了金戈铁马。从北固山到巾山,漫漫长墙,穿起城隍庙,普贤寺,广文祠。方国珍留下的天坛肃穆如昔,空对一天凝滞的断云。望江门上回望,古老的瓮城生了黄花野草,城门下过去一辆三轮平板车,拖着沉甸甸的枇杷和西瓜。
巾山不高,上山却颇费了些时间,走走停停的。临海是个充满了文化记忆的小城。窄窄山道上,一路都是观宇庙堂,有仓颉的香火,还在兴修一个明朝忠臣的祠堂。守门老人允许我进入没开放的祠堂看看,只是小小一间,四壁挂满书字,正中一幅泛黄的绢画是忠臣的小照。山顶上还有公园,操着台州话的当地人,拖家带口的上山来玩儿,喝喝茶,打打牌。透过参天的樟树,隐隐看得见有名的双塔。其实巾山的塔有四座,山脚下龙兴寺、天宁寺还各有一座古塔。龙兴寺里香烟缭绕,供着鉴真。原来这里还是佛学东传的缘起。
下山时,下起了小雨。街面上没了什么人,举着雨伞沿着赤城路漫步,问一问白的黄的枇杷。街边的书店里人倒不少,都在安安静静的看书。小店的门口坐着悠闲的老人,阿姨们絮絮的聊着。临海话也是不懂,比起天台话,却似乎多了一些温雅。赤城路上的小饭店,要了一碗麦虾。下午店里冷清,只我一个客人。中学放假了,店家的小男孩一边磨磨蹭蹭的做作业,一边看电视里的笑傲江湖,令狐冲遇见向问天了。
可是临海的雨让我寂寞了。出来这几天,并没有半点觉出自己的孤单。回到空荡荡的旅馆里,洗了枇杷,一只只剥出粉黄的果肉来,心里忽然好难过。难道因为如此幽谧恬淡的临海,正是一个适宜于成为家园的地方?旅馆的对面是住着人家的小楼,看得见厨房里人影晃动。我放下了窗帘。
5月5日
昨晚在旅店里还在犹豫,已到此地,不去名气大大的雁荡山就可惜了,何况返京的车票晚了一天。去吧去吧。今天一早就赶到车站,上了一辆去终点到温州的汽车。
雁荡山在温州北部乐清县境内,还远远不到温州市。可是操着怪异的温州话的车老板娘,一定要收比到温州更贵的车钱,连几个上海游客都没能跟她讲下价来。我看这架式,顿时打消了今晚去温州市里过夜的主意。
104国道翻山越岭,路途遥远。终于和一家三口的上海游客,被卸在了雁荡镇。我们四人跟一个面包车老板讲了半天的价钱,以220元包了这车,玩一天,四个主要景点。
其实对雁荡山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期望,来看看就够了。所以欣然接受这种懒人玩法。方洞、大龙湫、灵岩、灵峰,一处一处走马观花。雁荡山旅游开发显然远远好过天台山,因其如此,也就变成了一个大公园。去过雁荡的人必然知道,那里有很多很多奇特的山峰,每一个山峰都不能幸免的派了一个名字,编了一个故事。听多了,不免觉得那点山川的灵气都被导游的唾沫胶住了。
奇则奇矣,惜乎小家子气。
在很多年以前,雁荡尚不是如此有名,只有两句诗:“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晏坐雨濛濛。”那时的情形想来才是绝美的。于是我忽忽然想到了雁湖,那个深山里的芦苇荡,古代的时候雁荡山因他而得名。不在二灵一湫之间,也许雁湖尚有一番景致。但是既然和人包了车,不能说去哪里就去哪里。真不自在。
天色暗了,看见合掌峰渐渐的变成夫妻峰的样子。好了好了,雁荡山算是来过。
天晚时,灵峰附近的响岭头,各路车还有很多,到温州的,到黄岩的。搭乘一辆小面包,回到台州南部的路桥镇,车站附近找个旅馆睡下,明天回杭州去吧。
5月6日
就这样从南到北,又一次穿过了浙江省。浙江的公路交通很不错,
骤然从青山水国间归来,觉得连杭州也不那么美丽了,怎么灰尘这么多呢?
到汽车南站转到汽车北站,我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南浔镇。位于浙北,湖州境内,离太湖不远。《藏羚羊手册》上,浙江有三个江南古镇——乌镇、西塘和南浔。今年乌镇和西塘很是热门,广告贴满了杭州城,于是我选了南浔。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车厢里闷热无比。隔了雾水的车窗,看外面的运河、篷船与杨柳河堤。周围坐着的,都是四乡的农人,拿方言聊天。听得半懂不懂。
到南浔已是黄昏,雨越下越大。对着《藏羚羊手册》,却找不到百间楼外面的大道在哪里。总算抓住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女孩,雨中领着我寻到了旅馆。老板娘却是一脸不满:“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人就跑出来,也不管家里人着急。”
安顿下来,擎着伞独自出去逛逛。天黑了,河上的一间间古雅的酒店,还亮着红绿的彩灯,映在雨花朵朵的河面上,真有些“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模样。往前却到了新城区,其实和浙江的很多小城镇一样,有不少超市和小店,八九点钟,依然明晃晃的开着门,只是因为雨,生意淡然的样子。
往回走走,不觉就到了浔江桥头,间或驶过一辆摩托。听不清江水的声音。转身一看,那边河上,百间楼沉沉,只有一弯拱桥在雨夜中朦胧。
回到旅馆,发现牛仔裤被雨水湿透了。不觉苦笑,这一夜,一定是晾干不了啦。
5月7日
起了个大早,沿着丝业会馆前的河道晃悠过去。好多人赶着上班上学,在路边的早点小摊拎一点蒸饺什么的。我也趁机解决了早饭。有人撑着船,在河面上捞着废纸和烂菜叶。转着转着,到了一个菜场,门洞长廊下面,湿漉漉的鱼虾、青菜,新起锅的炸糕散着油腻腻的香气,满耳听不懂的叫卖讨价声。
南西街德张石铭故居,是南浔古建的菁华,又称“懿德堂”,江南第一巨宅。门扇窗棂上的雕花样式自不用说了。最有意思的是小姐楼上蓝色的玻璃刻花窗户,还有西洋楼的门厅,跳舞厅的花砖地面和柱子。看看那时的有钱人怎样赶时髦。张石铭自己就是一个文化人,古董藏书字画,在故居中处处可见风雅遗迹。只是那绿影森森的芭蕉厅,就颇得“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的意境。
而镇东大街的张静江故居,又是另一番气象。张静江是孙中山的赞助者,后来又支持蒋介石,也有女儿跟当时的权贵联姻。虽然早年瘫痪,张静江一生没有停止过对政治的关注。故居里陈列了大量的文书影印本和历史照片,扑面而来是泛黄了却依然风雨萧杀的岁月。一张照片上,看见苍白文气的张静江,坐在竹椅里眺望,那是在天台山绝顶的拜经台。
大厅最是厉害,张謇题的匾额,孙中山书的对联:“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画中一树梅花傲然。其实张静江和张石铭是一家子两兄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各自撑起南浔的一半华丽沧桑。
走过有名的百间楼,看看乌瓦粉墙,一道道卷洞门下的骑式长街,崎岖不平的石板路上有人骑车过去。五一长假结束,己经没什么游客了,阿姨们趁着雨停,在河边洗衣裳。洪济桥,通津桥,破旧了,生满野草。
南浔特产橘红糕,味道真不怎么样。
中午就到了南浔车站,搭了一辆到嘉兴的过路车,汽车北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
嘉兴位于浙北,旅店老板娘似乎也就是上海阿姨的模样,连讲话也拿着上海腔调。费尽心机也没有把房价砍下来,只好笑笑付钱。
嘉兴也就是粽子和南湖。因为惦记着金庸笔下的烟雨楼,所以在这里停一天。乘公交车到南湖,远远看见一池烟水,湖心岛安安稳稳的漂着。湖边有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和烟雨楼捆绑售票。进去溜了一圈出来,乘渡船到了湖心。
仿制的中共一大“红船”泊在岸边,供游人合影。有点意外,只是小小一叶扁舟。想象中的红船比这个大的多,不然怎么载得下这许多纪念呢。
其实烟雨楼亦无特别,甚至根本不是楼,而是一个建筑群。园林不甚秀雅,梁栋不甚精致。本地的婆婆阿姨们带了小孩子来逛公园,嘻笑哭闹不绝于耳。比较有意思的是楼中留有大量的拓本石刻,古往今来多少过路的文人骚客,总要留点什么。其实如今也不大有人要看。看到过王冕、倪瓒这些名字,其他也就忘了。比较惊人的是乾隆御碑竟有四处之多。他老人家三下江南,坐坐烟雨楼,写写打油诗,让人像宝一样供着,才子皇帝嘛。太泛滥了,便不值什么。
正是菱角时节,街边一摊一摊的蒸笼,都是蒸熟了,装在网袋里卖。大兜儿的四元,小兜儿两元。一边吹着湖风,一边把菱角壳儿拗开。说是菱角,南湖菱却是没有角的,囫囵一个。卖菱的人说要比别处的菱角清甜,没觉得。倒是卖的有李子,小而甜,咬一小口,可以把鲜红的汁水全吸出来。
不吃粽子是不可以的,连旅店的老板娘都这样交代。虽然嘉兴粽子早就在北京流行着,有一阵子我还拿它顶替方便面。不过在粽子家乡吃,就着绿豆清粥,似乎味道的确更鲜美一点。
5月8日
嘉兴汽车北站,又吃了一个粽子,上了开往上海的车。
已经是第四次到上海,也不去哪里玩,就在同学菲的宿舍里消磨时间。又是请吃饭,又是为我买火车食品。自己折腾了这几日,回头又被人照顾,还真有点不习惯。菲问我,真不去跟你老妈打个招呼?——其时母亲正在上海,却对我的出游一无所知。算了,不说罢。反正安安全全的回来了。
在北京有很多人不喜欢上海这个城市,去过没去过的,都说着上海人怎样怎样。但我喜欢。只因为衣食住行,上海是最方便的地方。放眼一望,满街都是吃的,——原来也是个没出息的人。
傍晚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复旦大学,然后就上了北归的火车,真是累了,足足睡了十四个小时。
后记:
回到北京,第一件事情就是洗照片。山清水秀,人人称羡,效果好得我自己都不敢信,当然要先谢过毛毛借给我一个聪明绝顶的傻瓜相机。只是我自己的形象却一塌糊涂,在杭州尚可,越到后来,越是面如死灰。
“璎,你不会没好好吃饭吧?”
我暗笑。又要跑腿,又要省钱,着实辛苦。好在是快乐着的。
有时夜深灯下,抱着相册梦回天台,就有一点似是而非。华顶的云,桃源的水缠在记忆里,真是我足迹所过,还是……当时依然那种远远望着,若即若离的感觉。只不过是这样一个事实,我终于是去过了。
有生之年,还有重逢之日吗?
关于天台山的诗词收集过许多,但只一首,记忆最深:
“蓬阁桃源两处分,人间海上不相闻,一朝琴里悲黄鹤,何日山头理白云。”
作者:shenyingy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