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出差,日程安排是周三到周五。原来打算余下的双休日走一趟周庄,可和济南的朋友通了个电话后竟冲动地跑到车站买了火车票。
火车是下午17:11分从上海始发的K188次。
离开济南19年半了。依然清晰记得那个大雪的2月,火车载着我们全家以及所有的家当,一站一站地往南,远离。车窗外的雪越来越小,车窗内的我心情忧伤。
要去的宁波很陌生。是妈妈的老家。
这已是我家的第二次举家搬迁了。前一次是从潍坊迁居济南。那次我很快乐,也许年纪小,也许受了爸爸太多的诱惑,他总和我说济南这好那好,尤其是他描绘的大明湖让我联想起洪湖赤卫队,想像自己也能在芬芳的清晨披万道霞光荡桨捕鱼嗅荷采莲藕。
其实我在济南只呆了3年。这3年里,我由小学升到了中学。这3年里,我怀揣一张月票走遍了济南大大小小的公园。人民公园里的起伏旋转木马我不晓得坐了多少回,去金牛山公园可以登高望远看山前山后风景迥异,趵突泉总是连着对李清照的热爱,那位既有着“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可爱,又有着“人比黄花瘦”的相思,以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的孤独忧郁的宋代女子,于我,又岂只是敬慕。当然,大明湖是我去的最多的,自己去,和同学去,和家人去,好像还和北京的表姐去过。初一时参加中小学生作文比赛撞上了个一等奖,还专门在大明湖拍专题呢,就在辛弃疾祠堂那儿,那可是我头一糟上电视呢,只是,小心地避让在角落,形象一点不英雄。对了,大明湖附近有家锅贴馆做的锅贴特香,两边开着口中间捏拢,像有顶棚的小船,多多的油,但一点不腻。噢,还有,有一年冬天,好像是我去过的第二天,大明湖的湖面结着晶莹的冰,有个滑冰的小孩掉进了冰窟,千钧一发之际,挺身出一位英雄,舍己救人。
这一切,今可安在?
12号车厢007号上铺。我只把背包往上铺一扔就坐在了靠过道的座位上。
车准时启动。
久违的车轮碾过铁轨车厢连动车厢的声音真要载我穿越19年吗?苏州,无锡,镇江,常州……这回是一站一站往北了。
听身后有人电话,对话中知道也是到济南。待他挂了,问,说是明早5点半到。他还说了好几趟到济南的车次和到达的时间,又说明,因为有客户,经常往来,说的时候一脸平淡。我说真好,他奇怪地看看我,笑笑,然后问我,我说去玩,他更奇怪地笑笑,想了一会会,说,还真不觉得济南有什么好玩的。
我扭头看窗外,窗子隐约出自己的身影。歪歪头,问自己:是去玩吗?
87年独自暑假北上旅游时,过站济南,坐的硬座,挤得要命,动弹不得。96年采访包头到宁波车时也过站济南,特地下到站台转悠了几分钟,但站台都好像套着同样的制服,看不出表情,站外的世界更不得而知了,只买了盒济南产的煎饼。
其实一直挺留意有关济南的新闻,学济南交警那阵,自己也莫名地得意过呢,甚至猜想,或许那中间有过去的同学,应该好辛苦的。
记得小学5年级的同桌,好像叫杨成,个特高,他老爸和我老爸在军医学校同一个教研室。他知道我喜欢骑车疯玩,(搁到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称得上飙车),所以常常在路口截我的车问我借作业,后来竟和我一道升入了同一所中学,而且还是同一个班。不知是不是碍于当年的不光彩,我们其实挺疏远的。唉,就冲那个头,不知道是不是会当个交警呢。
初一的同桌,记不清楚名字了,但记得他画的画。他最爱画古代的武将,比如岳飞岳云,头戴银盔身披亮银甲,剑眉朗目,英姿飒爽。也许是受了那时候刘兰芳的《说岳全传》的影响。他总在上课时间画,我总在听课的间隙瞥上几眼,顺便替他望风。每每他画完一个武将,我就在旁边配一位美人,凤眼柳眉樱桃嘴。眷恋英武的他,又会不会做交警呢?
窗外,是转瞬即逝的风景,黑洞洞的,轮廓模糊。关于那个青葱岁月的记忆却点点滴滴疾驶而来,没有次序……
也到济南的那位脸上有痣的中年人侃着他当年响应上山下乡支边新疆的经历;对面的大男孩竟然是我“复旦”朋友的学生,“旦息旦复日月光华”,他说复旦之名由此而来;身旁老是跟着个男孩子的“玫瑰之约”好像是009或者010号铺位的,那个香艳的名字是他的网名,呵呵,没听说过先见了面后才上QQ的网友吧,他带领着单位的同事花8天时间走马苏州无锡南京扬州杭州上海,据说这趟江南行是单位对他们工作优异的奖励,他还在南京见了个网友呢,当然是女网友啦,看他那神往的劲头,哎呀呀,肯定没有见光死啦……直到有人抗议,我们这一干人等才结束了海阔天空的闲聊,分头爬上一层二层三层的床铺,拉过毯子,埋进“咣当咣当”的音律中。
被列车员morning call的时候,已经5点钟了。
青色的早晨,有青色的雾霭笼着田野山村,有青色的山峦在远处起伏。就这样接近了济南了吗?昨夜的梦中竟没有任何的线索。终究是近在咫尺了,可,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呢,没有准备好心情呢,就像没有调好波段没有找到频道,满耳的沙沙声满眼的雪花片。该不是近乡情怯吧?!
猛然,一轮红日就在列车一个小小的弯度中跃出地平线,直楞楞地撞进视线撞向心怀……
于是,青色的早晨有了灿灿的阳光味……
“落日能很容易地看到,看日出一年能有几回啊,而且还是在列车上。”有人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同伴听。遇以外之事,遇以外之人,这或许就是人在旅途吧。而刚刚熟悉起来的,又会很快告别,之后,忘却,或者在回忆中模糊了颜色。其实,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段一段的组合,像车站。
站在车窗前,望着窗外闪动的早晨。
是的,我想起来了,许多年前,许多个这样的早晨,我在家里向东的阳台上,看青色早晨中的阳光味。记得老师曾纠正过我,说“味道”是不可以用“看”的,可我固执地相信可以。那时爸爸妈妈都是军人,我们的家在济南的西郊,爸爸所在的军医学校和妈妈所在的106医院拼和成一个大大的院子,我家所在的那栋楼临着院子的围墙。从我家的阳台望出去,全是农田,远点,我知道有条小河,再远点,是白马山。不知是不是别农田包围的缘故,总有青青的草香飘进我的阳台,我便觉得颜色可以闻了味道可以看了。我也总是迎着青色早晨的阳光,坐上两节车厢的9路车去上学。
知道了知道了,走出火车站我就去找9路,19年前的公交9路线路就是从火车站到106医院。
19年后这个有阳光味的青色早晨,我回到了济南。
时间是2001年7月6日5:25。
作者:yu2yu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