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里是我家
刻意追求宁静的人往往得不到宁静,比如腰缠万贯的富翁刻意追求快乐,去灯红酒绿的娱乐城,一掷千金的大赌场,三陪小姐的香巢,却往往得不到快乐,而没发迹时的夫妻间一句温情体贴的话,寒天冰夜时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却让他感到无比满足和快乐。
所以当爱人提议去古镇同里时,我犹豫了好久,这个小镇会不会如另一个同样宁静过却因一幅画变得热闹的小镇,充满了商业的喧闹和嘈杂?但是城市生活令我们变得苍白和疲惫,即使刻意地去追求一种人为的宁静都是奢望。
但是吴江令我惊喜。
如果以美人相比,她该是位温润娟秀的中年妇女,一位很有涵养的大家闺秀。它处处有着文化的积累,岁月的厚爱,宋朝的桥,明代的家宅,清代的园林,但是它一点也不显山露水,一点也不张狂。桥从宋朝走到今天,40多位状元进士走过,无数达官贵人走过,但是它没有用红绸彩带包裹,没有用白玉石栏拦起,它依旧是老百姓欢欢喜喜讨口彩的“太平、吉利、长庆”,依旧是一日一日走着平常步子的桥;家从明代住到今天,百余名文武举人曾在这里度过他们的童年、青年乃至老年,但它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赫,还是窄窄的门,长长的弄堂,还是普通百姓生儿育女、生老病死的家宅。历史对于同里不是一个符号,只是一个经历,是必须的经历,没有人把它高高供起,也没有人把它冷藏。是人赋予了历史以鲜活。
桥上、街上、水边,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和善淡泊的脸。慈祥的老婆婆在桥边卖着芡实,浸在水中,水灵灵的样子。还有咸菜,就象每天晚上搭粥吃的鲜鲜的咸菜。阿婆不会吆喝,只是搬张凳子边做针线活边轻声细语问你买不买。正午的阳光从桥边的大树叶子中泄下来,照得你又宁静又温馨,你觉得这里就是你走累了要歇息的家,阿婆就是你家中慈祥的老长辈,怎么能不买呢?
我喜欢在同里的小巷子里串来串去,看那些古色古香的房子,房子檐下晾着的衣裳,房子门前搭着的瓜棚,瓜棚上一朵一朵盛开的小黄花,我是那样贪婪地看,就如看一千一万种最美丽的生活,直到看到主人出来。主人对这无理的注视并不在意,只是善意一笑,还会问一声:“来白相啊?”(白相:玩)同里的许多条巷子都是相通的,你在这条巷子里看见这个向你微笑的人,在那条巷子里又会遇见,他依旧向你微笑,依旧用最温和的吴侬软语问候你。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兵备道任兰生何以选择这样一个小镇作为他的归老之所。曾经冠盖满京华的他太明白红顶子是怎样染红的,太明白大清王朝的腐朽和没落。他太老了,太卑微了,太累了,他无法挽救什么,他只想和着他心爱的妻在玉兰飘香的初春听听水面上飘来的琴声,说说那些甜蜜的往事,他只想看着他的女儿闲适地在妆楼上梳着她的长发,他只想生活在那些和善的笑脸中间,听听那些温和的吴侬软语,尝尝最新鲜的菱角和芡实。他只想回想生命中的大事小事,退思补过,做一个平静的历史中人。
他只想说:“同里是我家。”
作者:me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