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的门外就是松花江的江堤,也可以叫做江滨公园。从临江门算起到东关宾馆据说有七里长。这里夏天垂柳成荫,冬天雾凇连绵,是一个旅游的胜地,港澳以及日本和东南亚也不乏慕名而来的游客。
看雾凇以早晨为最佳。今天恰好有雾凇,时间也好,在阳光的照耀下,雾凇洁白耀眼,蓝天碧水和雾气混在一起仿佛使人置身于仙境。微风吹过,垂柳上的霜雪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闪烁着细小的光斑。雾凇落在江堤的栏杆上,落在人行道上,也落在行人的身上,甚至落在女人的发丝上,谁也不愿意抖落身上的霜雪,因为它给爱美的人添了一种别样的风流。
我和芝桦避开了人群,在江堤上慢慢的走着,江面上是阳光抚摩着的升腾的水气,透过水气可以看见远处的若有若无的山影。
“真美呀!”芝桦感叹着,她在看着风景,而我却在看着她,她的肩上落了一层‘拂了一身还满’的霜雪,额前的发丝也变成白色的了,而眼前的刘海简直成了一幕珠帘,细小的乳白色的冰珠一串串的穿在她的发丝上。
路显得很短,不一会我们就到了东关宾馆。
“今天我跟着你,你说了算。”我说。
“不,你说了算,我跟着你。”听她这样说,我们就下了江堤,江堤下一群嘻嘻哈哈的少男少女在合影。
“我当初也和他们一样是豆蔻年华,现在我已经老了。”
“我还没说老呢,就是老了,不是还‘夕阳无限好’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激动或者热情。
东大滩一带没有行人,很荒凉。松花江流到这里转了个弯向龙潭山公园流去,我们漫无边际的走着。
“这几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眼看要考试了,我却什么也看不下去,我经常感到百无聊赖,看一会书,就觉得厌倦,我什么事也做不成——什么也觉得没意思,有时甚至拿出普希金的诗来,发狂的念一会——”
“是我害得她这样?”我想,但是我却说:
“我也是这样,越紧张时越不能安心,考大学那年,我除了看电影喝酒就是睡大觉。”
“星期六那天,我在你的身上发现了一种新的东西。一种指挥家的气派!”芝桦又转了个话题。
“你是在夸我呢,那天我讲得不太自然,我爱看你的眼睛,又怕你的眼睛,后来我几乎是望着天花板讲课。我是教育学上的叛徒。什么夸美纽斯,凯洛夫我都不在乎,我只注意‘效果’。”
“昨天我也给我的学生讲了最后一课。结束时,我也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现在大家向遗体告别吧,我不是故意的,你的一切已经潜移默化到了我的血液中。”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可是我对学生经常是很冷淡的。”
“对我是个例外?”
“当然。前面没有路了。”我望着前面的鹅卵石的土堆说。
“走过去不就有路了吗?”芝桦很含蓄“雪地里没有人的足迹,只有我们的脚印印在这里,这不很有意思吗?”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挽住了手。脚下的薄冰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眼前是挟着雾气的松花江,对岸褐色的树林如带,远处的山影如梦,头顶的蓝天深邃飘渺。
“你说世界上什么感情最美好?”芝桦慌了:
“我说不出来,我也知道,但是我没资格回答你。”
“人和人的关系很复杂,比如有父母兄弟姐妹夫妻,还有朋友同志,但是以上的每种关系使人产生的感情都不能说明我们的感情,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法形容,我们之间的一切只属于我们——我佩服你的矜持。是啊,我说过,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到来。元旦之夜多美呀,但是它已经过去了,但是新的一天不又开始了吗,最宝贵的就是今——现在——”芝桦有些忸怩不安。
“我们只能按照某种规范去生活,但是对于我来说:不自由,毋宁死!”
已经中午了,我们挽臂上了江堤,坡很陡,差一点就上去了,芝桦却不动了,她伸出手来让我拉她。
“我以为是山重水复——”
“原来是柳暗花明。”芝桦接上了后半句。我们上了江堤。
“快考试了,你要静下心来。”
“到26日就考完了。”
“那天我过生日。”我突然想起来了。
“我给你送什么礼物呢?”
“那是形式,我要的是内容。”
“现在人们很重视形式呢?”
“我只希望,那天我们能在一起。就象今天这样。”
“但是好多形式对内容有反作用。”
“你是在谈哲学,把哲学拿去绞死,除非哲学能给我一个芝桦,这是莎士比亚的话。眼看就要到电车站了,我可以送你到那里吗?”
“破帽遮颜过闹市——”芝桦难为情的说,然后又接了一句:“管它冬夏与春秋。”
“为了你,我们还是分手吧。”我站住了,芝桦摘下了手套向我伸出手来,我也摘了手套握住了她的手,我们谁也不想松开,握了好一会才终于松开了手。
“26日见!”芝桦狠了狠心向电车站走去,我没有动,我注视着她苗条的身姿,她不断的回头向我致意,我们就这样遥遥相望,咫尺之隔竟然成了银汉迢迢。不一会电车来了,芝桦最后一个上了电车。当她握住了电车的扶手,踏上了一步,她又向后弯下腰来,看了我最后一眼。
真是多情的种子呀!
作者:yangfangy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