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哈尔滨,金黄的树叶都放弃了挣扎,岁月将寒冷演变成街头华
贵的大衣。
午夜,中央大街的两排街灯丝毫没有倦意,宛若初来的我。踽踽独行
其间,人仿佛也古朴起来,象脚下整齐排列的小小青石,温顺地任时间将
其磨得铮亮。这是哈尔滨最著名的步行街,因为她的热闹繁华,因为她不
平凡的百年历史,更因为她欧式风格的美丽,这样的美丽拒绝匆匆的车轮
和走马观花的眼神。
街道北端是松花江,江面上冷冽劲吹的秋风,一拐进中央大街就温顺
了许多。毕竟是深秋的午夜了,空阔的街道显得格外悠长、冷寂、清净,
没有了白昼的喧嚣嘈杂,中央大街拥有了自身的真实。或许是青石的路,
或许是欧式的房,或许是一杆三灯的亮,我的神思有点恍惚,总觉得中央
大街以一种古典的眼神看我,让我成了历史的一个过客,象1926年 7月22
日的胡适,1929年 5月16日的宋庆龄,1949年 3月的郭沫若、茅盾、徐悲
鸿、程砚秋……总之,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百年历史中的学林名士、大腕
优伶,达官显贵或军政要人,他们都喜欢沿着中央大街遛达、思考。不同
的是,作为著名学者的胡适,正为处理英国退还部分庚子赔款之事奔波劳
顿;身为国民党中央执委的宋庆龄,刚从布鲁塞尔参加国际反帝同盟大会
归来,满脸的忧国忧民;至于郭沫若等30多位文艺精英在此谈笑风生,则
是为了前往巴黎参加世界和平大会。
与他们相比,我显得非常卑微,我不过是一名孤独的旅行者,正在思
念远方亲密的人,想和她一起漫步,想和她依靠在每根欧式铸铁灯杆上说
话或沉默,让桔黄的灯辉轻抚着,让彼此的眸光轻抚着。而且,我还特别
相中了桓鲎罴言蓟岬氐悌ぉそ逃榈辏庾ㄓ?909年的欧式建筑曾是
松浦洋行,其建筑艺术之精美堪称“哈尔滨之最”,二楼半圆额窗两侧,
立着我们常在西洋油画里看到的半裸雕像,一男一女均俯首顶檐,用自己
健美的身躯支撑起三楼的弧形阳台,望着他们,有情人定能引出不少有趣
的话题。
象松浦洋行这样的欧式建筑,中央大街上比比皆是,著名的有马迭尔
宾馆(1906年)、妇儿用品商店(1917年)、道里秋林公司(1919)、华
梅西餐厅(1935年),这些建筑互相辉映,构成了中央大街的亮丽风景。
不过在本世纪初,这条大街不以“中央”冠名,而以“中国”冠名,据说
是俄国人给取的。邻国与邻居相似,强的欺负弱的,或者,富的帮助穷的,
这全看统治者或管家的人的德性了。哈尔滨从百年前的渔村变成今日的国
际大都市,似乎与俄国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如今散落在繁华街市中
的上百座俄式建筑,如著名的索菲亚教堂、秋林公司,以及用“斯大林”
命名的街道、公园,我们应能触摸到历史跳动的脉搏。
当我们回顾中央大街的百年历史时,不难发现,不管哪个时期(清王
朝、北洋军阀、中央国民政府、日伪统治和社会主义时期)的高官名流,
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马迭尔宾馆作为他们的下榻处。这座傲立大街中段90年
的豪华宾馆,是路易十四风格的建筑,具有优雅多变的窗洞形式、玲珑精
致的阳台栏杆、丰富细腻的装饰线脚、极具动感的女儿墙……外观的雍容
华贵已经使人目不暇接,而法国洛可可风格典雅的内部装饰则让人动心动
情。走进大堂,扶着铜质栏杆,穿过高穹修长的回廊,一路有如真如幻的
镜饰、仿生物的石膏线脚相伴,置身艺术博物馆的感觉亦不过如此,或许
这就是马迭尔宾馆的文化魅力。
当年俄籍犹太人约瑟·开斯普开始建造马迭尔宾馆时,一定没有料到
自己的宾馆会成为中国朝代变更的一个缩影,末代皇帝溥仪的身影,冯玉
祥将军的骨灰盒,毛泽东的电报,都曾出现在马迭尔宾馆。当然,约瑟·
开斯普更没料到自己成功的经营,竟为后代埋下了祸根。1933年 8月24日
午夜,他最心爱的小儿子西蒙·开斯普,一个刚从巴黎学成归来的钢琴演
奏家,在中国大街被绑架,受日本宪兵指使的匪徒索要30万元赎金未遂,
不久西蒙惨遭杀害。
今夜的中央大街与世纪初的中国大街肯定有很大的不同,走在午夜的
街头,四周格外安全温馨,我丝毫不担心有人威吓:“拿出钱来,否则要
你的命!”而三星级的马迭尔宾馆也有了新的广告:“你离开了家,又回
到了家。”
将迎来百岁华诞的中央大街正风姿绰约地展示着美丽,在松花江两岸
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在寒冽的秋风已经让枝头秃亮的时候,她就象
是哈尔滨不眠的眼睛,关切地凝视着晚归的人、失眠的人和那些不怕冷的
情侣,当然,她也凝视着哈尔滨的历史和历史留下的所有深沉。
作者:kkppss